吴海峰字斟句酌,惜字如金,每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愿吐露。他指向身后的彭勇等人,对着谭启平一行人说道:“彭勇乃是东华府儒道衙门知府衙门礼部的九品吏员,同时兼任儒道衙门笔贴士房副笔贴士长,也是南园的掌柜。陈铭德同僚不幸因病猝逝,彭勇是最先发现之人,且全程参与了抢救,对具体情况最为了解。详细情形,还是由他来向谭副主事汇报……”
从吴海峰那冷淡且缺乏感情的介绍中,谭启平未能获取太多关键信息,甚至比吴海峰此前通过水浇传音石向省儒道衙门的汇报还要简略。
毕竟陈铭德的夫人就在近旁,陈铭德光着身子在房间猝死这一尴尬之事,谭启平觉得还是等她上楼亲眼看过陈铭德的遗体后自行发现为好。从省里出发赶来的途中,谭启平并未将陈铭德逝世前后的具体状况告知其夫人。
然而此刻,谭启平不禁觉得此举有些欠考虑:万一陈铭德的夫人上楼后直面光着身子的遗体,情绪一旦失控,无疑会让省里在这件事情上陷入更为被动的局面。
谭启平心里明白,自己不率先去查看陈铭德的遗体,实在有失礼数,但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那就让彭主事先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吧……” 他心想,让陈铭德的爱人通过他人的讲述来了解情况,所受到的冲击或许会比直接目睹那不堪的场景要小一些。
众人纷纷侧过身子,准备礼让谭启平与陈铭德的夫人先行进入楼内,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陶姨,陶姨……”
谭启平闻声转身,只见一个年轻人正大步流星地赶来。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东华府儒道主事吴海峰在看到这个青年的瞬间,眉头下意识地微微一蹙。
“向笔贴士,吴主事吩咐你回去休息,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离建业瞧见向不北去而复返,一脚踩在台阶上,转过头质问道。
向不北并未理会离建业,目光径直投向谭启平,心中暗自思忖,他想必就是之前与二伯联系时听闻的那位 “谭主事”。自己往昔不学无术,对省里的人事关系知之甚少,但像这般重要的事情,省里必定会派遣一位梁级官员前来东华处理,所以向不北倒也不担心认错人
向不北看了谭启平一眼,旋即目光转向吴海峰,说道:“我左肩虽受了些伤,但陈副主事因病猝逝,我又怎能安心休息?”
陈铭德的爱人遭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沉重,一路上已哭晕过去好几次,此刻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尽管平日里她对向不北这个青年印象欠佳,但此时在东华,向不北却是她唯一认识且能稍作依靠的人。她转过身,缓缓下了台阶,声音嘶哑地问道:“小向,老陈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不北横下心来,对吴海峰竖起的眉头视若无睹,接着说道:“我现在满心悔恨,自责不已。陈主事让我养伤时,要是我能坚持留在他身边,要是能悉心照料他,要是能提醒他天冷不能冲凉,要是能督促南园及时供应雷霆水,要是在陈主事心火发作时我就在他身旁,及时发现,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实在对不住陈主事,也辜负了离开省城时陶姨对我的嘱托!”
向不北说这些话时,情绪激动,几乎连自己都沉浸其中,眼泪、鼻涕不孔形象地肆意流淌,一副悲痛欲绝、自责万分,恨不得能代陈铭德去死的模样。
向不北看似无心之言,却如一道凌厉的闪电,瞬间劈入众人的心头。
“你就是向不北?” 谭启平绝非等闲之辈,从向不北这简短的几句话中,他迅速捕捉到关于陈铭德死因的另一种可能:陈铭德中午冲凉水澡,心脏承受不住刺激而发病逝世。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对谭启平而言,这几乎是目前能掌控主动的唯一契机。
谭启平心中也有些犹豫,赵乔生在与他联络时,提及这个侄子,听起来似乎行事不太靠谱。但此刻情况紧急,他也孔不了那么多,分开众人,走下台阶,伸手按在向不北的肩膀上,问道:“陈铭德主事心火发作时,你为何不在他身边?”
吴海峰见向不北突然闯出来,眉头紧皱,正要发作,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像两道惊雷直接劈在他的心头:
其一,向不北的话直截了当地指出,陈铭德是因冲凉导致心脏受刺激而猝死;
其二,谭启平的举动,表明他与向不北似乎早有某种默契
看到向不北突然闯出来,吴海峰眉头瞬间拧紧,怒火在心头尺尺燃烧,差点就要当场发作。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如狂风骤雨,陡然间斗转直下。
向不北单刀直入,直接指明陈铭德的死因是冲凉水澡引发心火发作,这一说法宛如一记重锤,砸得吴海峰有些手足无措。
紧接着,省组吏司副主事谭启平将手放在向不北肩膀上,询问事情经过的这一举动,更是让吴海峰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痛得他一时间呆立当场,完全反应不过来。
在吴海峰的认知里,向不北不过是个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的小青年,陈铭德也只是因某些特殊缘由,才不得不把他留在身边照料。
吴海峰怎么也想不通,向不北之前在正屋仅仅停留了一两分钟,能看出什么关键疑点。如此一来,向不北此刻跳出来搅局,极有可能是谭启平与他暗中串通好,精心上演的一出戏!
吴海峰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变得异常窘迫且凶险。陈铭德的死讯,一直是他在向省里汇报,也是他在死因上遮遮掩掩、含糊其辞。
既然谭启平指使向不北在此时发难,这或许表明省里已然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压下去,并且丝毫不给东华地方任何周旋、讨价还价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