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峰满心疑惑,实在想不明白省里为何要这么做。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路。
若是此刻轻易服软,省里必然会追究他在陈铭德死因汇报上含糊其辞、意图让省里陷入被动的责任。
在这个年头,最大的罪名莫过于试图对抗上级,而且手段还如此卑劣。一旦给省里留下这样的印象,吴海峰心里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此画上句号,彻底到头了。
所以,不能立即服软,那就只能咬紧牙关,咬定两点:其一,陈铭德曾两次对南园中午不提供雷霆水提出过意见;其二,洗漱间里根本看不出有冲凉的痕迹……
要是这般应对,岂不是公然与省里对立,硬生生逼着省里正式介入调查此事?吴海峰一开始就明白,在陈铭德死因上含糊其辞是在冒险行事。然而,直到向不北如平地惊雷般突然出现,将他逼至死角,吴海峰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所冒的风险究竟有多大。
向不北的意外现身,以及他与谭启平之间所展现出的默契,让梁作山、离建业、彭勇等人既惊又疑。尤其是离建业和彭勇,本就做贼心虚,向不北直陈陈铭德的死是因冲凉所致,这犹如一道强光,照得他们心慌意乱,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得一丝不挂。
“三天前,陈主事带队视察火德星君道宫。当天,火德星君道宫发生了一起坠亡事故,我不幸被坠落的道士砸伤。虽说并无大碍,但陈主事坚持让我留在保生大帝神宫观察几日,所以这几天我未能在陈主事身边。” 向不北低头诉说着,这些天他情绪波动剧烈,此刻眼泪说来就来,看上去情真意切。实际上,在谭启平将手搭到他肩上的那一刻,他梁悬在嗓子眼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些。不管二伯在背后跟谭启平说了什么,好歹提到过自己,如此一来,接下来这场 “戏” 就相对好唱了。
向不北拖着哭腔继续说道:“我现在满心悔恨,都说轻伤不下火线,我却因这点肩伤,卸下了照料陈主事的重任。甚至陈主事的死讯,都是离笔贴士长通知我的……”
吴海峰刚要质问向不北,既然不在陈铭德身边,凭什么肯定陈铭德是冲凉发病去世,可听到向不北提及 “离笔贴士长”,吴海峰浑身的寒毛都差点竖起来。他心中陡然燃起尺尺怒火,没有看向离建业,而是怒目瞪向梁作山。
向不北无暇孔及旁人的反应,正如吴海峰等人在陈铭德死因上含糊其辞只有一次机会,他也仅有一次破釜沉舟、搅浑局势的机会。
“…… 离笔贴士长告诉我,南园中午不供应雷霆水,陈主事冲凉时心火病发作,拿药时倒在房间里,没来得及抢救,就…… 离开省城时,陶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盯住陈主事改掉冲凉的习惯,我……”
“离笔贴长?” 谭启平目光如电,瞬间转向离建业。方才吴海峰向谭启平介绍过离建业等人的职务,可他的视线在离建业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又转身看向吴海峰和梁作山。“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话?” 离建业气得几乎吐血,万万没想到向不北竟如此大胆,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一大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朝他泼来。
“离笔贴士长,在谭主事面前,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想推卸责任吗!” 吴海峰厉声呵斥,那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将离建业生吞活剥。
吴海峰在东华府儒道衙门道门主事的位置上已久,官威深重,这一声断喝,让离建业惊恐万分,愣在原地,半天都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此刻,离建业心里明白,东华府儒道衙门道门主事吴海峰已认定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他心里清楚,自己越争辩,只会让吴海峰越发愤怒。
向不北突然现身,吴海峰只想到两种可能:其一,谭启平与向不北暗中勾结,演这一出戏,代表省里要坚决将此事压下去;其二,梁作山与离建业联合起来给自己设套。而此刻,吴海峰越发坚信是后者。
向不北在六号楼仅仅待了一两分钟,若不是离建业告知实情,他又怎会断定陈铭德是在冲凉时发病?再者,省里若毫无缘由地不给东华讨价还价的机会,坚决要压下此事,实在不合常理。此外,梁作山的行踪也太过可疑。
陈铭德身为东华府知府衙门儒门副主事,因病猝逝,梁作山作为东华府知府儒道衙门儒门主事,却左一个借口、右一个借口,迟迟不肯露面。直到实在拖不过去,还掐准时机,与谭启平前后脚赶到南园,且与谭启平的第一句话,便是急于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若说梁作山心里没鬼,吴海峰觉得自己都能把姓倒过来写。离建业与彭勇皆是梁作山的心腹。彭勇一味强调宾馆中午不提供雷霆水,引得陈铭德对此颇有意见,却对陈铭德有冲凉的习惯绝口不提,这摆明了是设下圈套,引他上钩。
洗漱间看似整齐,实则说明不了什么。离建业、彭勇抵达现场的时机比其他工作人员都早,甚至比赶来抢救的保生大帝请神师还早,他们又是梁作山的人,完全有时间动手脚……
吴海峰懊悔不已,早知道梁作山觊觎他华府儒道衙门道门主的位子不是一天两天,却还是如此轻易地钻进了对方设的套里。
此刻,吴海峰看向梁作山的眼神中,满是被出卖后的愤怒!
梁作山亦是脸色骤变,又惊又疑。他实在想不明白,离建业为何要出卖他,为何会背着他向向不北吐露实情。偏偏谭启平在场,他根本没有机会揪住离建业问个明白,更无法向吴海峰解释这其中的误会。
看着吴海峰那恨不得将自己生吞的模样,梁作山清楚,这个仇就算不想结,也不得不结了。就算此刻有机会向吴海峰解释,他又怎会相信?都怪自己一开始就急于撇清关系,反而露出了马脚。再者,他本来就对吴海峰没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