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爷一句话捅了大篓子,几个女眷要去寻死,洪七爷吓呆了,好在乱了不久,有人哭了,女眷们跟着哭起来,局面顿时安定。
五房小妾听了夫人的话羞得搔首弄姿,然后就是梨花带雨,都不是真哭,更显楚楚动人。洪七爷盯着旁边一个痛哭的丫鬟看,这个丫鬟相当有姿色。
洪七爷知道,这个丫鬟不是为知州大人哭泣,而是为她没有搞到名份,分不成家产而悲痛。他也明白了知州大人跟护院庄黑人一起睡觉的原因,大人年过半百,别说一晚上要对付几个女人,一个就吃不消,为了抚慰人心,只好拉着庄黑人一起,这叫肉烂在锅里。
洪七爷没有再问别的女人,转向管家问道:“除了庄黑人之外,夜里后院可还有别的人守护?”
“还有一个护院,是住前院的,不过他肯定整个晚上不敢睡觉,我有时候要半夜起来查他。”管家说着,一指最边上一个面色灰白的汉子,“就是他。”
那个汉子被管家一指,浑身直打哆嗦,断断续续说道:“小人肯定不能睡觉,小人……每更都是一半……一半时间在外面晃荡,每更都要去后……后院,这次四更天才……闻到血味。我敢说,即便后院有人在房中摔倒,小人也……能听到。”说完,他期待地望着洪七爷,希望能多回答问题以证明他的尽职尽责。
洪七爷没搭理他,转向通判发问:“前段时间,田家大院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说是田氏告到了兖州府,小人想知道的是,如今田氏跟子女还住在田家大院么?”
张通判对洪七爷一瞪眼睛,显然在恼怒洪七爷提起这件事。他眼珠一转,反而一脸兴奋,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洪七爷说道:“你也认为是田氏买凶杀人?的确有些道理,不愧是名捕!现在田氏母子已经搬到他丈夫家的乡下去了,看完了现场你们便下乡去查案。”
他摇头晃脑,心想要是在自己督导之下破了这个大案,那自己就是一鸣惊人,不仅不会受到连累,反而要加官了。
洪七爷沉下脸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张通判马上脸一垮,心中异常气恼。一个过了气的贱人竟敢对本通判如此无礼!
原来,整个济州没有人不知道知州大人是个贪官,也没有人不知道田氏一案是个冤案。田家是济州城有名的富人,田家老爷养有二子一女,女儿最小,两个儿子都不是好人,只有女儿正直善良,哥俩自小就跟妹子田氏不合。两个哥哥一直想把田氏嫁出去,但是父亲只喜欢女儿,不仅为女儿招赘了丈夫,还将家产交给女儿女婿打理,并扬言死后要女儿掌管家业。
等到父亲一死,兄弟俩立刻设计害死了妹夫,并且一纸诉状将妹子告到了济州州衙,与此同时,妹子也将两个哥哥告了。兄弟俩拿出早已伪造的遗嘱,告田氏霸占家产;田氏则是告两个哥哥谋财害命,杀了赘婿。
田家家大业大,有不少亲戚和常年的雇工,这些“家人”都站在田氏一边,田氏有两个哥哥害死丈夫的人证物证。田家兄弟早知道要打官司,早早买通了府衙。知州大人先审田家兄弟的诉状,判了田氏霸占家产之罪,然后据此再审田氏的诉状,判田家赘婿图霸家产失败,畏罪自杀。
县州府审判不兴闭门,都是敞开大门审案子,知州大人结案的惊堂木一拍下,大堂内一片哗然!不少人当场质问:田氏的证据知州大人都不看,就这样结案了?知州大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判众人一个咆哮公堂之罪,一通水火棍将众人打出去二里地。
田氏输了自然不服,又把状子告到了兖州府,知州大人早已买通了兖州府衙,田氏又输了,不过大多数人目前尚不知道这个结果。
现在洪七爷看张通判对人家孤儿寡母都不放过,丧尽天良的那副德行,心中气愤难平,没好气说道:“通判大人,田氏母子既然不能住在田家大院,哪来的钱去买凶杀人?大人你还是回去。”
张通判眼睛瞪得溜圆,心里更恨!却是无言以对,只好走了。
洪七爷带刘旺胜和金二郎进了知州大人昨晚睡觉的卧房。
金二郎来得早,一直守在门外,不放任何人进去,现场保护得很好。只见房间里一地的血迹,知州大人那具无头尸体好好地仰卧床上,看样子他到死都没有任何挣扎,贴身护院庄黑人死在地上,手里握着半截断刀。洪七爷微笑说道:“庄黑人不愧咱济州数一数二的高手,给了咱们线索。”
“他根本没有伤到来人。你看这场面,人家一刀或者一剑就削断了他的刀,再一下就干了他。他死了就这么躺着,都不知道挣扎挣扎,白搭长得像头牛。”金二郎说着一撇嘴,对庄黑人十分不满。
刘旺胜点头。庄黑人虽然手握钢刀,但他的姿势以及身上的衣服却没有跟人拼斗的迹象,应该只是挡了人家一刀,然后就被砍断了脖子,然后就直挺挺地挺尸。刘旺胜看庄黑人十分不满,恨不得踢他两脚,想想他是死人才没忍心下手,说道:“真给咱们济州武场丢了大人!要是能伤到来人,哪怕只是轻伤,哪怕留下个物件,咱们也好办案了。”
金二郎是洪七爷的弟子,不止精明强干,还是破案的高手,虽然不是头领,却是济州捕快的灵魂人物。洪七爷看着金二郎说话:“你说来人用的是哪种兵刃?”
“应该是刀。”金二郎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老看啊,庄黑人的脖子被砍了一大半,是剑就应该一剑封喉,何必用力去砍?再说剑也不容易用来削兵器,庄黑人用的可是砍刀。”
“二郎你就只是聪明,办事不知道用心,你就不再想想,不觉得他出刀不对?”洪七爷不满说道。
金二郎看着庄黑人,想不出他出刀有什么不对,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笨蛋,你不知道好好看看。”洪七爷训道。
金二郎拿起庄黑人的刀,发现断面十分平整,是削断而不是崩断的;再看断面很正,说明两刀垂直相交,立刻心里一紧。庄黑人几乎没有出刀啊。
“你来看。”洪七爷看着金二郎的眼睛,用手作持刀状,然后手一挥,说道,“来人一刀削断了黑人的刀,刀势不停,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便是只用了一刀。有这样的功夫已经是江湖顶尖的高手,如果来人用的是剑,断然没有如此威力!”
“天哪!这走向……真是的,便是一刀。”金二郎瞪大眼睛,然后是要哭的样子,“师父,七爷爷啊!这样的人咱们怎么拿他啊?他杀我用不到半刀啊!”
洪七爷道:“你说得对,庄黑人天生强壮,又练得强壮,死前定要挣扎,可他居然丝毫不挣扎,明显不对,你去看看他的檀中,檀中封穴最狠!”
金二郎扒开庄黑人的衣服,见檀中穴果然有一小块印记,说道:“这人颇为傲慢,点穴都不用手,用的是刀把。”
洪七爷轻笑一声,再不去看庄黑人,来到无头尸体旁边,伸头一看,见里面有一块小牌子,拎起来说道:“来人果然高强,是留了名的。你们看,这上面写着风云大侠四个字。这下好了,你们起码不用捉人了,谁都知道这等高人不是你们能捉得住的。”
“捉不住更没好处,忙死忙活少不了,不知道要挨多少板子。”金二郎哭丧着脸说。
捕快是贱人,可没有普通人的地位,出了错就挨板子,当然也有例外,当年洪七爷就极少挨板子,人家早早就是名捕。
洪七爷训斥道:“胡说八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兖州府衙。大堂之上,知府蒋忠良和他的幕僚李通判在座。
蒋忠良名字起的好,因为他这个名字,老百姓背后都叫他做“降忠良”,投降的降,降服的降,人们说倘若他是秦刽的话,那岳爷爷早就被他降住,连名都出不了。
两天来,蒋知府都是早早上堂,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爽得他睡不着觉。爽的第一原因是刚娶了十七岁的吕小姐。吕小姐虽然姓吕,但长相绝对不像吕布,反而十分象吕布的夫人貂禅,是本城的大美人花。爽的第二个原因是他即将调任济南知府,济南府可比兖州府大得多,油水自然更丰,更重要的它是山东的首府,一般来说首府的知府很容易升官。
品了一口清茶,蒋知府看着空空的堂下,得意说道:“想我刚来之时,这里的百姓还有几分野性,还有人咆哮公堂呢,现在可是好了,本府已经被我治成了清平世界,百姓都不用上堂了。”
旁边的李通判点头说道:“像大人这样的人才,呆在兖州这种小地方实在委屈,小生觉得吏部尚书那样的职位才适合大人。”
“等我到了济南府,必定将先生一起带去,看我大展鸿才,也叫张相知道知道。”蒋知府说着来到堂中,活动活动腰。生活太过性福,这腰又酸又软。
蒋知府口中的张相自然是首辅张居正了,张居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报!”一名衙役手举文书跑了进来。
蒋知府心里一阵高兴,估计是调动的文书到了。他快步过去拿文书,没想到衙役跑得太快,俩人撞了个满怀,蒋知府是大高个,衙役的头正顶在他的腮帮子上,“哎呦!”蒋知府嘴里又酸又麻,一生气,一个大耳刮子扇在衙役脸上。
“大人息怒!”衙役连忙跪下求饶。
蒋知府只顾揉腮帮子,李通判拿过文书一看,脸色马上变了,叫了声:“大人请进来说话。”带头走进后堂。
后堂放了许多大柜子,放文书用的。蒋知府进门就问李通判:“这是甚么文书,值得你如此慌乱?”
李通判手指往嘴上一贴,做了个噤声动作,小声说:“济州知州被杀,头悬闹市。大人,这刺客极其嚣张,他留名为风云大侠,并写道尽诛狗官。”
“啊?”蒋知府面色大变,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
他来回踱步,心情渐渐安定下来。济州知州贪婪粗暴,恶名昭彰,这才招来杀身之祸,自己做事可比他手段高明多了,未必有麻烦。他命令:“速令黄班头带人捉拿刺客,再去让鲁把总出动全部人马,画影附形四处盘查,我就不信捉不住一个刺客!”
“无人知道刺客的相貌,怎么画影啊?大人,我看咱们要多加防范才是,不能咱们再出乱子。”李通判忧心忡忡说道。
蒋知府和李通判小声地细细商量对策,却根本没有想到,就在房间的一个柜子里,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