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厌。
这个名字是我妈起的——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像在厌恶什么。
六岁那年,我爸喝醉了酒,把一锅滚烫的火锅掀翻在我脸上。辣油泼下来的瞬间,我妈就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刚涂好的口红。她没动,没拦,甚至没喊一声。
后来我爸上了新闻,因为"过失致人死亡"被判了十年。记者们都说他是个疯子,是个杀人犯。可没人问过,那天他为什么发疯。
也没人问过,为什么我的疤在左脸,而我妈的疤在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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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废品站长大。
奶奶教我两件事:"忍"和"藏"。
忍到毕业,忍到成年,忍到离开这个腐烂的小镇。
藏好情绪,藏好伤,藏好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比如沈昭掉进排水沟的那个U盘,比如老周酒后说漏嘴的真相,比如我妈留给我唯一的铜钱项链里,那张记忆卡。
他们都说我像我爸,骨头硬,脾气臭,活该被摁在泥里。
可我爸至少反抗过。
而我,连被烫伤的时候都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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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第一次把我锁进厕所时,门板上用红漆喷着"杀人犯之子"。
我盯着那四个字,突然想起我爸上法庭那天,记者的话筒几乎捅进他嘴里:"你后悔吗?"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沾血的牙:"后悔没打死那个杂种。"
现在我知道了,他说的杂种是谁。
沈志明。
沈昭他爸。
那个在照片里搂着我妈,给她烙上编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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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摸那道疤。
粗糙的,凸起的,像条蜈蚣趴在脸上。
奶奶说疤是耻辱,得藏着。
老周说疤是勋章,得亮着。
我妈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手指抖着碰了碰它,说:"对不起。"
可我要的不是道歉。
我要的是某天站在法庭上,把沈志明的罪证拍在桌上,然后笑着问他:"你后悔吗?"
就像我爸当年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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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这个疯子,这个怪物,这个杀人犯的儿子。
但没关系。
我习惯了。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更大的废品站。
而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比如沈家。
比如那些腐烂的真相。
比如——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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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火锅泼下来的时候,我妈拦了一下,现在会怎样?
也许我爸不会抄起酒瓶砸人,也许我不会变成"杀人犯的儿子",也许沈志明不会有机会把那张照片塞给民工,也许——
也许我会有个正常的名字,不用叫"厌"。
但这个世界没有"也许"。
只有废品堆里发臭的真相,和越藏越锋利的恨。
老周说,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
我信铁锈。
信它一点点啃食钢筋的样子,像极了仇恨蚕食人心的过程。
缓慢。
坚定。
不可逆转。
就像实验楼那些被沈志明亲手调包的钢材,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早已腐朽成灰。
而我,就是那根插在沈家心脏里的锈钉。
他们越想拔,我就扎得越深。
直到整座危楼轰然倒塌。
直到所有藏在混凝土里的罪恶,都曝晒在阳光下。
就像我爸说的——
"杂种,就该待在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