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珩将安王之事说了,身负官职的两人都很恨。
“若不是在朝为官,而是像谨临一样在家闲着……今上一定会让我去!”
柳鸣夏说了穆因的台词,穆因不满道:“应该是我!我还认识惠王呢!”
“惠王又怎样?自从天下一统,他那封地早没了,根本不在江南住。”柳鸣夏自信认为如果自己如果无官一身轻的话,太渊帝还是会选自己的!
阮珩很自得,看他们为假想之事争起来,就更有成就感了。
陛下近在眼前,他也炫耀够了,就很不道德地炫耀完就走,“安王那边还等着呢。”
“等等,”柳鸣夏道,“中都离颖州不过一江之隔,若是洪远滔藏匿私奴以至名册对不上,那他短时间内也藏不到别处,无非是景山与水廊。”
穆因附和,“景山已在太渊二年划给中都,水廊亦有大半归属中都管辖,当地官员不管对此知情或不知情都逃脱不了罪责,若是颖州一方派人过来还费工夫,不如中都这边另设名目搜查。”
“哦…”阮珩点点头,“你们还真会谋划,安王的功劳你们也要分啊?”
柳鸣夏笑道,“我等是受安王之命而已。”
穆因:“安王南巡,中都理应协同嘛。”
要这点芝麻大小功劳干嘛,他只想蹭一个去朝阙看一眼陛下的名额罢了。
阮珩自然对此心知肚明,又顺势说起太渊朝司法审理与判决分离的事,“此案料想东圣官员之中无人敢判,安王养尊处优,从未过问政事,于司法刑狱过于幼齿,应当上奏今上,调中都官员往颖州判案。”
“这几日不是正好有西燕官员来中都交接么?你得选个厉害的,送去颖州判得快些,咱们好早些见陛下。”
柳鸣夏表示明白,让阮珩赶紧回去协助安王,这样能更快。
“谨临当年负气出走,在朝闻皇帝来之前便离开了陛下,我还以为他当年就放下了。”穆因看着阮珩离去背影,颇多感慨。
谪星皇帝早成过去,燕宫侍君在史书之上也会被隐去。
他们与陛下光明正大的关系,全成了秘史,再过经年,成了野史……
“谁能放下?你能吗?”
柳鸣夏当年还是个跟着林相与国师办事的小侍君,白日为国做官,夜晚回宫空等召幸……现在不还是没放下?还在给当年宸宫做臣子么?
穆因自然不能,他改名换姓进燕宫,不愿任官,只为全心侍奉谪星皇帝,但一朝乾坤改,陛下成了朝闻帝的皇后,他们全都不被承认了。
再任官,改回原来姓名,也只是为了在重大节庆典礼,远远遥望她。
在她的骨肉血脉执政下,做一个称职的燕家的臣子。
当年,今年,经年,不改志。
“当年赴惠王之约,在金荠园不小心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此生回不了头了。”
穆因叹气,与同样叹气的柳鸣夏碰杯。
店家给他们又上了酒,然后暗暗同情,要知道中都从前是册剑长熙城,陈国百芳城,是最受朝闻皇帝蹉跎的地方……这里人不编排朝闻皇帝是不可能的!
“可怜呐,大人们再喝一盅吧。”
给他们送了一盅葡萄酒。
穆因问,“这酒色泽艳红,香气还染着甜味…不会是”
“大人说得对,此酒正是‘将离姬’。”
穆因:“……”
柳鸣夏:“……”
上什么朝闻皇帝与他们陛下的定情酒!
店家同情之后就是商业头脑,哭吧,喝吧,越伤越要酒,送一盅将离姬,保管你们每天都来喝一次,哭一次。
再哭一次,喝一次……
心道自己真是个商业奇才呢。
“什么破酒,扬了它!”柳鸣夏直接连壶带酒扔江里,惹不起朝闻皇帝还惹不起“将离姬”吗?
然后两人气冲冲地离开。
心伤与惆怅全化作了经年以来对朝闻皇帝的怨恨愤怒。
店家:“……”
是今天天气不好吗?嗯?
“时既生,本官问你,是否在茶园宴那日将食君楼的清倌人送予洪老板处?”
“…是。”
安王道:“那清倌人都神志不清,与私奴情况一模一样…你说是你楼里的,那就是你也蓄养私奴了?”
时既生跪着,垂头不见神色如何,“…是。”
安王有了被洪远滔气过一次的经验,这回镇定很多,示意司理参军继续审理。
“既是你楼中清倌人,名册,奴籍,还有卖身契呢?”
时既生答道:“楼中起火,所有名录,都烧掉了。”
“那官府也该有备案。”司理参军话出口却想到清倌人是不备案的,得卖了初夜成了红倌人才会录入奴籍……
安王不知这点,命道:“官府的名录呢?拿出来查。”
他也吸取上次的教训,并不公开审理,就悠悠然然地陪这帮法外狂徒耍。
姜如白对他挤眉弄眼,他才看到是圣涬和时小七回来了。
“殿下,先说他们乱伦案,看他们还敢不敢抵抗审理,不说实话…”姜如白对他附耳,“他就是仗着自己是时相之弟,我们不敢处理他,先把他推不掉的罪判了,他便知道自己不是根葱了。”
圣荑让司理参军先停了,对姜如白道:“本王不想管这种私事,乱伦之案被传出来,谁也没有好处。”
“再者说,这算什么大案?”
他要处理的是洪远滔这样的罪恶商人,又是人口买卖,又是豢养私奴,还又拐卖妇女……简直罄竹难书!
但人口买卖他辩成正常做工,去外地做工?
豢养私奴辩成是食君楼送的,与他无关。
拐卖妇女,妇女可能是朝阙的时家二夫人,但能出来指证吗?不管她是不是记得,是不是清醒,都不可能指认吧。
哪有给自己家孩子断前程的?
如此这般,竟到现在还没能把洪远滔处理掉!
“殿下,我们可以从时既生被投毒的案子开始。”圣涬似乎拿到了什么证据,说话很有底气,“他绝不是被陆夫人投毒的。”
他似乎还知道不少,拉住圣荑认真道:“洪远滔恶贯满盈,一定是他投毒。”
圣荑:“……”
但确实有可能是洪远滔威胁过时既生,所以时既生替他揽下那两个私奴的罪,那又是拿什么威胁的呢?
他看这个时既生长得不像是文盲的样子,难道是个法盲?
“时既生,你知道本朝对于蓄养私奴的惩处吗?”
“贵氏蓄养私奴,削爵降等,直至为庶。贵氏以下,豢养私奴者,买卖私奴者,不论私奴人数,不论私奴豢养时间,皆处极刑。”
安王看时既生抖了一下,“极刑,或腰斩,或凌迟,不是斩首那种善刑。”
“你还敢认吗?”
时既生颤抖着,圣荑几乎听见了他牙齿磕碰的声音。
但还是那句:
“…是。”
他咬唇出血,面色苍白如鬼,却依旧要冒认此罪。
圣荑有些恼火,“你以为你是时相之弟,时相就能保住你了?你又未上宗谱,还入贱籍,便是有心救你也救不得!”
时既生叩头再拜,语气像是恳求,“身犯死罪,唯求速死。”
时小七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她弟弟,当即替他否认:“他没有!安王殿下他没有买卖私奴!洪远滔才是那个犯大逆之罪的人!”
便推着圣涬,“殿下,我们自陆府回来,陆夫人说她有洪远滔犯罪的证据,还有陆家的…”
圣涬被推得忙点头,“殿下,食君楼魁君明显是受人威胁。”
“小六,洪远滔是怎么威胁你了?”时小七抑制不住,到了堂前拉住时既生的胳膊要将之拉起来,“你根本没做,为什么要认!”
“安王殿下是不会冤枉你的…你起来,起来啊!”
可时既生只是闪躲,不仅眼神不想与时小七对上,身体更是往另一边躲,抗拒尤甚。
“姑娘,我虽是南风馆妓生,但男女大防……姑娘莫轻了自己身份。”
时小七忘了时既生从前就不愿意见自己,依旧觉得自己与时既生是血缘最近的亲人,纵使多年不见,但她依旧是时既生的姐姐啊。
姜如白看了觉得怪讽刺的,于是讥讽时既生:“这个亲姐姐不认,说男女大防…那另一个亲姐姐呢?怎么没有男女大防了?”
就算时月升的母亲与时既生母亲不是亲姐妹,但他们也是一个爹呀!
但说到这儿,姜如白似乎发现了时既生求死的原因了。
“你不会想要死在私奴这一条上,就无人追究你们乱伦,陆夫人就能无碍了?”
时小七本要骂姜如白的,听了这话也看向时既生,“是这样么?”
时既生默然不语。
时小七问圣涬,还有在场诸人,“乱伦会怎么判?会死吗?”
众人还是第一次认真想这种问题,司理参军小心翼翼回答:“依照本朝律法,贵氏乱伦,男子夺爵贬为庶民,女子在家管教。贵氏以下,男子流刑三年,女子送监幽禁两年。”
时小七松口气,拍拍时既生的肩膀,“死不了的罪你就认了呗,丢时家的脸又不丢你的脸。”
众人:“……”
“再说了这宗罪也没冤枉你啊。”
众人:“……”
“殿下,我弟弟自己都深陷泥沼,怎么可能蓄养私奴?”时小七代时既生陈情,“他在食君楼的境况我都清楚,自他做了魁君,将从前的青楼女子都赎身放归了,便是收揽男妓,也是有年限的,比之从前逼命的红袖馆,弟弟也算做了善事了。”
“私奴一事,乃洪远滔一人所为,殿下明察秋毫,定不冤一人!”
安王还未表态,便听见鼓声。
“有人敲州府的堂鼓了!快去看升堂!”
“原告居然这么多人…状师呢?”
“那个白衣公子是状师么?怎么还有状师给这些穷人打官司?”
“瞧着像些乡民,不像是颖州府的。”
上官昭看堂鼓敲开州府门,他迫不及待看见安王坐堂审案,还他身后衣衫破旧的乡民矿工一个公道,一个迟来的正义。
然后,整个颖州,整个江南都会知道安王的名声。
一切证据都收全,洪远滔机关算尽,也只能做安王万里长城的一块垫脚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