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晚霞如锦,铺满天边。
茅屋前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热气蒸腾的木桶,氤氲雾气中,坐在桶中的元珩脸已消肿,面上结痂脱落大半,露出白皙细腻的肌理,侧面看去,还有少许结痂尚未清除,但高直的鼻梁和俊逸的眉眼已难掩原本俊美容颜。他微闭双目,双臂外伸,仰头靠着桶沿,思绪随着草木的幽香四散飘荡。
忽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管弦之音,接着一群红衣飘带的舞姬款款而至,舞姬们六人一列,一共六排,在他身前翩跹起舞,在她们妙曼身姿的两侧和后方,摆放着布满珍馐的几案,几案后人影幢幢,很多人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他看见好友傅云彰居然也在其中,云彰独自吃着闷酒,突然他站起身走向一个绿袍玉带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正与一个着锦穿锻却相貌猥琐之人相谈甚欢,云彰奔到近前对着二人破口大骂,那二人也不动怒,只冷冷笑看着元彰,周围人仿佛全都未看见这一幕,只顾与自己身边人敬酒吃酒。
元珩却感到心惊肉跳,他想冲过去拉走云彰,可眼前的舞姬们甩动长长的舞袖层层圈住他,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正在这时,一把利斧从天而降,齐齐砍进云彰的后颈,顿时鲜血飞溅,舞姬们惊叫奔逃,可那二人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笑看着。元珩大声疾呼,想冲到云彰身前,但身体却像被缚住一般无法动弹,嘴里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砰”地一声,他整个人跌进木桶,遽然睁眼,原来是一场梦。
此刻天幕如墨,繁星闪烁,四周细碎的虫鸣更加清脆,十几步外闪耀的火光烘烤着微糊的香气,慕央正专心致志的用木棍拨弄火堆里烤熟的芋头,并未发现他的异常。
元珩满头满脸是水,用手揩净脸颊,慢慢坐回桶中,思绪却翻江倒海难以平复。梦里的傅云彰还是当初明媚鲜活的样子,依然是那个嫉恶如仇、意气风发的青年。一个如此美好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那两个奸佞之手,如今这二人在秦州祸害完百姓,就想偷偷逃回洛阳,哼,他岂会让他们活得如此轻松惬意,他这一路艰辛逃难也是拜他们所赐,等我有朝一日回到洛阳,定要他们好看。想到这里,满腔悲愤化作怒火腾空而起,难以抑制,“咚”的一声,一拳重重砸在桶沿上。
慕央正走过来准备给他加些热水,听见声音,忙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先看了看木桶,见没事,总算放下心来,指了指木桶,讪讪笑道:“这个桶嘛,只有一个,拜托你省着点用,你走了,我还得用呢。”
元珩也为刚才的“佯狂”之举感到冒昧,他知道这个茅屋家徒四壁,实在连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这个木桶也算是个昂贵的家具了。人家要求也不过分,现在自己身无分文,落魄潦倒,实在也拿不出像样的答谢之物,只好将自己原来的脾气收敛一些,做出乖巧的样子。
他默默点了点头,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一块结痂脱落掉进桶里,这下大部分的面容都露出来,他拾起水中的痂皮对着远处火光照了照,随手扔到地上。
慕央凑到桶前,伸手进木桶,掬了一捧水,水流顺着指缝流进桶里,掌心留下各种不知名的草药和树叶,凑近鼻子闻了闻,两只手搓了搓,草药又掉进桶里。接着她新奇地仔细端详他的模样,赞叹道:“三娘留下的草药果然厉害,你的脸几乎已经全好了。你比我阿兄生的还好看,只是太白了些,你在这山林里风吹日晒都晒不黑么?” 她自小在山野长大,对美丑善恶的感受只是出于天生的本能,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但她从没见过一个男子竟生的如此白净,皮肤又如此细腻,她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只是随口说出来。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元珩也颇了解她的心性,若是以往,一个女子敢离他这么近看他沐浴,他早就大发雷霆了,但不知为何,这小女孩的真与善让他总觉得她再过分的逾矩都不算什么大不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两人目前的距离不太合适,虽然他下身还穿着裤子,于是轻轻向后挪了挪,除了头在外面,整个身子都缩进水里,口中问道:“原来你有兄长,他不在这里?”
慕央摇了摇头,“我阿兄不住这里,我与他不是亲生的,但他待我很好。你不是想回洛阳么?我让我阿兄带你到石门坞,石门坞的人见多识广,到时候让阿兄请石门坞的人带你出去。”
元珩星眸一亮,“石门坞?离这里远么?”
慕央掰着手指,计算道:“要先去找阿兄,他住在岩角坳,再去石门坞,最快也要一天一夜。等你伤再好些……”
“我伤已无大碍,肋骨已经接好,行动完全无问题。前辈的药果然有奇效。” 其实他的伤好的的确快,但也没有到他说的那种程度,只是他急于出山,眼下虽然有些小痛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慕央见他心急,便点了点头。元珩很高兴,刚才因为那场梦引起的不快已经消失。
慕央跑到火堆前捡了几个烤熟的芋头放到元珩身前,道:“三娘闭关前说过让你每隔四个时辰泡一次,每次不超过半个时辰,时候差不多了,你出来吃些餐食吧。”说完便转身走向火堆。
元珩答应一声,刚要起身,突听 “咔嚓”一声,木桶一侧断开,水流顺着裂开的缝隙汩汩淌出来,接着木桶其他部分也开始散架。慕央听见声响回头去看,一副愁眉苦脸快要哭的样子。
元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又坐进桶里,忙乱中叫道:“你放心,我自小也略懂些锻造之术,这里树木这么多,我可以帮你再做一个。”
慕央大喜,满怀希望地问道:“你会做木工?那你也一定会做梳妆盒了?”
元珩咬着牙答应道:“不错,想来我应该也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