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喘着粗气，把最后一箱线缆重重摞上吱呀作响的金属推车。额角的汗蹭在手背上，黏腻腻的。就在这时，一阵撕裂般的啸叫猛地从舞台方向炸开，震得他头皮发麻，紧接着是话筒砸地的闷响和一个女人破音的怒吼穿透幕布：“调音的死了吗？！耳朵聋了？！操！”
他下意识扒开幕布缝隙。昏暗的舞台光下，那个红发主唱——后来知道叫林夏——像一团失控的火焰，死死攥着断裂的话筒线，眼神凶狠。调音台冒着青烟，键盘手苏棠的手指在琴键上徒劳地跳跃。台下嘘声和口哨汇成令人窒息的噪音。
陈默肩上的背包滑落在地。他顾不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疼，撞下去掀开背包。笔记本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指尖在触控板上疾走。他猛地扯下耳机插孔里那个不起眼的黑色USB声卡转接头，用尽全力朝被青烟笼罩的控台方向抛去：“接这个！”
混乱中，林夏的反应快得惊人，凌空一把攫住了飞来的小黑块。就在转接头插进控台备用接口的瞬间，陈默的重拳狠狠砸在了回车键上！
键盘声率先刺破了死寂，音符带着滞涩感跳跃出来，却无比清晰。
鼓手周小满像是被电流击中，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鼓槌带着积蓄已久的怒火，雷霆万钧般砸下！“咚！咚咚咚！”密集的鼓点瞬间点燃了引信。林夏抓起滚落的备用麦，开嗓的怒音裹挟着破釜沉舟的嘶哑，瞬间撕碎了台下的所有嘈杂。人群被点燃，声浪沸腾。
散场后的后台依旧喧嚣。陈默刚蹲下收拾线缆，周小满就像个人形炮弹般带着一身蒸腾的汗气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熊抱：“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的神！！”
“运气不错啊，技术宅。”一个带着玩味的声音传来。陈默抬头，看到贝斯手陆晚柠斜倚着嗡嗡作响的音箱，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沈知意抱着她那把线条冷硬的黑色吉他，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陈默的目光扫过最远处的角落，键盘手苏棠正安静地整理着线缆，昏暗光线下，她腕间似乎有什么银光一闪而逝。
“这边！仓库老鼠洞！”周小满的声音带着兴奋，不由分说拽住陈默的胳膊，穿过堆满废弃物的狭窄通道，把他拖进一个巨大废弃集装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集装箱隔绝了大部分噪音。陈默看到沈知意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吉他横在膝头。一束清冷的月光从破窗漏下，照亮了她膝头摊开的一本厚厚谱纸。出于好奇，他走近了些。
看清纸上内容的瞬间，陈默的呼吸停滞了——那上面根本没有音符，只有密密麻麻、令人眩晕的复杂数学符号和公式！
“好看吗？”一个带着戏谑的冰冷女声突然从头顶响起。陈默一惊，抬头看见陆晚柠不知何时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蹲在集装箱顶锈蚀的边缘，马丁靴厚底随意地敲着斑驳铁皮，“技术宅想偷师我们天才的数学魔术？”
沈知意的动作快得像被惊扰，猛地合拢那本“乐谱”。纸页边缘刮过旁边粗糙的铁皮凸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呲啦——”一声。她抬起头，月光照亮了她毫无波澜的冰冷侧脸和微微抿紧的嘴唇，目光掠过陈默，没有停留。
喧嚣散尽，空旷的仓库只剩下陈默自己的脚步声。他回到最初相遇的角落。一个扎着粗糙红色丝带的硬纸板箱静静躺在地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掀开箱盖。最上面压着的，是沈知意那本写满复杂符号的厚本子，纸张边缘磨损卷曲。本子下面，是五张硬质的绿色火车票，目的地清晰地指向一个遥远陌生的城市名——巡演的第一站。发车时间：凌晨两点。
他翻开笔记的尾页。一行铅笔字因为被什么液体沾湿过，边缘晕开些许模糊，字迹却力透纸背：
“后勤部长，需要你校准新舞台的坐标。”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探向箱底，指尖触到一块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他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一块烧焦的电路板残骸，刺鼻的焦糊味似乎仍未散尽。正是那天灾难的源头。
仓库深处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陈默循着声音走过去。周小满蜷缩在冰冷的铁皮夹角里，背对着他，肩膀耸动着。她怀里死死抱着那只印着褪色星尘Logo的鼓槌包。地上散落着几张被揉成团的纸，其中一张被踩满了脚印，上面“超市理货员”的字样清晰可见。
陈默没有出声，默默地从箱子里拿出那五张火车票，轻轻地放在她脚边一张相对干净的纸团上。
琴行门口的风铃轻响。陈默推开门。沈知意背对着他，站在角落的谱架前，微微低着头。她手里捏着一页纸，指尖用力到泛白。陈默认出那是之前苏棠留下的银行账户冻结通知截图。
他走过去，将那块烧焦的电路板残骸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谱架上。焦黑的板面与洁白的谱纸形成刺眼的对比。沈知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目光死死锁在那块残骸上。过了很久，她才伸出手，没有碰电路板，而是拿起旁边一支铅笔。她在那张冻结通知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行东西，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写完，她猛地将纸撕下，拍在陈默胸口，声音冷硬：
“坐标参数。算出来。”
陈默刚回到仓库不久，一阵狂暴的砸门声和压抑的怒吼隐约从远处传来，持续了一会儿，突然被一段极其嘈杂、带着巨大混响和啸叫、音量开到最大的吉他失真音浪彻底淹没！那噪音狂暴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死寂中，似乎有一个带着嘲讽的女声清晰地说了句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真切。陈默皱了皱眉，没动。
陆晚柠的工作室门没关严。陈默推开门，看到里面布料和设计稿散落一地。陆晚柠正烦躁地用美工刀削着一块皮革边角，动作带着狠劲。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新短信，内容陈默只瞥到“小心你的手”几个字。
陈默没进去，站在门口。他把沈知意那本笔记翻开到画着复杂舞台声场模拟图的那一页，用手指点了点图上一个被圈出来的点，又指了指陆晚柠工作台角落那个属于“第六人”的便携式投影定位仪。
陆晚柠削皮的动作顿住了。她盯着那张图，又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定位仪，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带着戾气的弧度。她放下美工刀，拿起手机，对着那个发信号码，只回了一个字：
“来。”
深夜的火车站空旷寒冷。陈默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脚边放着那个扎红丝带的箱子。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
一阵细碎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陈默抬头，看见苏棠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旧风衣，拖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小行李箱快步走来。她脸色苍白，眼圈泛红，但眼神亮得惊人。她停在陈默面前，微微喘着气。风衣袖口滑落，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贴着几块崭新的白色医用胶布。
“能…借我点钱买票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却直直地看着陈默，摊开手心，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陈默没说话，默默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连同那张属于她的绿色车票，一起放在她冰凉的手心里。
就在这时，候车大厅另一端入口传来一阵喧哗。周小满背着巨大的鼓槌包，像只活力四射的陀螺冲了进来：“没迟到吧？我靠这破公交差点误事！”
后面跟着拖着行李箱、一脸不耐烦的陆晚柠：“闭嘴吧周小满，你当这是你家鼓房？”
再后面，是背着吉他琴盒、面无表情的沈知意。她们的目光穿过空旷的大厅，齐齐落在了陈默和苏棠身上。
广播里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开往[城市名]的KXXXX次列车，开始检票…”
陈默站起身，拎起那个沉甸甸的箱子。粗糙的红丝带在穿堂风中飘动。他看向检票口，又回头扫过向他走来的同伴们——周小满，陆晚柠，沈知意，和紧攥着车票与纸币的苏棠。林夏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向检票口。身后，脚步声杂乱却坚定地跟了上来。
周小满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兴奋在他身后响起：“快点啊陈默！再磨蹭赶不上巡演了！”
陆晚柠紧随其后，语气一如既往地不耐：“吵死了...技术宅走快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