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边缘起毛的黄色便利贴，歪歪扭扭写着“慕梦”两个大字，颤巍巍贴在落满灰尘的键盘架侧面。排练室空气凝滞了一瞬。
“好耶！欢迎小梦正式加入！”周小满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拍手，脸上绽开阳光灿烂的笑容。
陆晚柠窝在破沙发里，勉强掀了下眼皮，算打过招呼。沈知意抱着黑色电吉他，站在一旁，表情疏离淡漠。只在慕梦紧张贴歪便利贴时，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无声地、精准地帮她按正。
慕梦脸瞬间红透，手指粘在背胶上忘了收回，指尖微抖。
“行了，干活。”林夏的声音像冰砸下来。她拿起话筒，下巴朝调音台一扬，“施缪情，磨蹭什么？不是要拍素材么？”
“好了好了！马上！”施缪情的声音从调音台后传来，带着刻意拔高的欢快。她举着手机支架，镜头对准乐队，屏幕上弹幕糊满画面：【花瓶预订】【这水平能行？】。施缪情熟练调整角度，特意框进慕梦涨红的脸，甜腻解说：“宝宝们看！新成员键盘手小梦妹妹！超可爱超有才华吧？”
慕梦手脚不知往哪放，巨大恐慌让她往键盘后缩，试图躲开镜头。施缪情的镜头立刻跟了上去。
“开始。”林夏没理会直播闹剧，直接下令。沈知意拨动琴弦，前奏响起。
慕梦手指悬在琴键上，脑子“嗡”一声。记熟的旋律被镜头和恶意弹幕蒸发，只剩空白。她本能按下第一个和弦——
“哔——！”
刺耳、不和谐的音符像钢针炸出，狠狠扎破旋律。
“噗——”施缪情没憋住，一声短促的、带着明显嘲讽的笑声清晰传出，立刻被她夸张咳嗽掩盖。弹幕爆炸：【哈哈哈翻车现场！】【花瓶实锤！】
林夏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身，眼神冷得像结冰的湖面。几步走到施缪情面前，不看直播屏幕，直接伸手精准找到手机侧面的物理开关。
“啪嗒。”
轻轻脆响。直播间屏幕瞬间漆黑，“直播已结束”。
“想听真货，”林夏声音不高，清晰砸在骤然死寂的排练室，冰冷坚硬，“买票看现场。”她没看僵住的施缪情和快把头埋进键盘、肩膀抖动的慕梦，径直走回位置，毫无波澜，“重来。”
林夏和陈默合租的老破小厨房。冰箱门中央，荧光粉色便利贴嚣张占据：
“陈默，再偷吃老娘的酸奶就滚去睡沙发。 —林”
字迹龙飞凤舞。旁边贴着一张超市小票窄条，添了行工整小字：
“先把你练声时间从早上6点改到8点。 —陈”
陈默打开冰箱，冷气混着隔夜饭菜水果味扑面。冷藏格最上层，那盒仅剩的、印草莓图案的酸奶，盖子边缘沾着没舔干净的粉色痕迹。他面无表情关上冰箱，拿起桌上刚买的盒装牛奶，撕开吸管。
隔壁房门“哐当”一声粗暴拉开。林夏顶着睡得乱糟糟的红发，穿着旧背心运动短裤，趿拉着人字拖，带着低气压的躁气走出，直奔冰箱。拉开，精准拿出草莓酸奶，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陈默叼着吸管喝牛奶，看着她嘴角沾上粉色奶渍。她伸出舌尖随意舔掉，满足呼出口气，这才注意到冰箱门上自己战书旁那行小字。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嗤笑，用沾着酸奶、湿气的手指，毫不客气在那工整的“8点”上用力画了个鲜红大叉！旁边，马克笔写上更嚣张的“7点！”，笔锋几乎戳破便利贴。最后，她把手里的空酸奶盒揉成一团，精准砸进陈默脚边垃圾桶，“咚”一声闷响。
“做梦。”她丢下两个冰冷字眼，揉着后颈回房，房门摔得震天响。
陈默盯着冰箱门上刺眼的红叉和“7点！”，再看看垃圾桶里皱巴巴的空酸奶盒。默默吸了口冰凉牛奶。
深夜排练室。惨白顶灯打下浓重阴影。其他人走了，只剩慕梦一人。空气里残留着白天的怒火、刺耳的笑和恶意的弹幕，幽灵般盘旋。
她孤零零坐在键盘前，手指悬在琴键上，冰凉微抖。白天弹错的旋律带着哄笑和嗤笑，一遍遍在脑中尖锐回放。她深吸口冰冷空气，近乎自虐地按下第一个音。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生涩，僵硬，节奏混乱。错了，又错了。她猛停住，指甲抠进琴键边缘塑料缝，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
门轴发出轻微“吱呀”声。
慕梦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回头。
沈知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像个无声幽灵，背着巨大黑色吉他包，几乎融进门外的黑暗。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进来，带进夜间凉气。把沉重吉他包“咚”地放旁边椅子上，震得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她没看慕梦，径直走到键盘前，目光落在慕梦紧张懊恼、死死蜷缩发白的手指上。
然后，她伸手，从吉他包侧面口袋掏出一本东西。很旧，牛皮纸封面磨损发白卷边。她看也没看，像扔垃圾，“啪”地丢在慕梦面前琴键上。
那声轻响，在死寂排练室如同惊雷。
慕梦低头。是本《哈农钢琴练指法》，纸张泛黄发脆，密密麻麻印刷着枯燥的音阶琶音练习曲谱。
“错一个音，”沈知意声音响起，没什么起伏，清冷得像结冰溪水，“重弹十遍。”她说完，不再看慕梦瞬间褪尽血色的脸，走到墙角阴影，拖了把椅子坐下，抱着胳膊，直接闭上了眼睛。
慕梦看着琴键上沉甸甸的旧册子，又看看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沈知意。惨白灯光只照亮沈知意半边清冷侧脸。她用力吸气，翻开册子第一页。密密麻麻音符冰冷排列。她抬起沉重手臂，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微抖，按下第一个键。
生涩、单调、带着孤注一掷颤抖的琴音再次响起。角落里，沈知意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只有在她弹错一个离谱的音时，那隐在阴影里的眉头，才会几不可察地、极其短暂地蹙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
几天后排练室。施缪情带来的王经纪人，头发油光水滑，一身紧绷廉价西装勒着微凸的肚子。他大剌剌坐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油亮皮鞋尖一点一点，捏着平板唾沫横飞：
“……听我的！‘CP营业’绝对爆！情情百万流量，林夏乐队核心又冷又飒！两个美女，人设冲突，互动张力拉满！就叫‘冰山玫瑰X人间蜜糖’！线下安排几场，制造点‘意外’肢体接触，比如情情摔倒林夏扶，镜头抓拍对视……啧啧，热搜预订！”
林夏靠墙，脸色越来越沉，眼神寒意几乎凝成实质。沈知意调试动作完全停了，手指按在旋钮上，指关节泛青白。周小满鼓棒忘了敲，嘴巴张大。慕梦缩在键盘后，屏住呼吸。
“肢体接触？”
一个懒洋洋、带刚睡醒沙哑的声音响起。陆晚柠慢悠悠从破沙发坐起，抓了抓乱发，眼神迷蒙。她站起身，打个哈欠，拿起斜靠的贝斯。像随手捡根绳子，把粗壮的贝斯连接线随意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然后，一步三晃地拖着黑线，走到还在唾沫横飞的王经纪人面前。
王经纪人正说到兴头：“……配上煽情文字，‘冰山融化只为守护你的甜’……”
陆晚柠停在他面前，微微歪头，睡眼惺忪看着他。然后，抬起拿着连接线的手。那根带着金属插头的冰冷贝斯线，被她像围破围巾一样，随意地、松松垮垮地一圈圈绕在王经纪人油光水滑的粗短脖子上。
冰凉粗糙线材骤然接触皮肤，王经纪人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笑容僵住变惊恐，脖子上肥肉抖动，额头渗出细汗。
陆晚柠动作很慢，漫不经心。她把线头在手指间随意绕半圈，没用力，松松挂着。她凑近一点，刚睡醒的眼睛半眯，带着无害迷茫和纯粹困惑，声音轻飘飘像淬冰的针：
“下次建议，”她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扯了扯绕在他脖子上的连接线，金属插头晃动，“用这里想。”她另一只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