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琴行的暖光里,垃圾桶吞噬合影的闷响还在回荡。林夏浑身湿透地钉在原地,演出服上“棱镜”的Logo被雨水浸染得格外刺目。她看着沈知意那张冰冷如面具的脸,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怒火,都被那决绝的一塞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雨滴砸在屋檐上的单调噪音和琴行里死寂的松香气息。
沈知意不再看她。她转身,走向角落陈列架,拿起一把落满灰尘的旧木吉他。琴身上有几道深刻的划痕,像是某种陈年旧伤。她抽出一块干净的软布,背对着林夏,开始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擦拭琴身。布面摩擦着木头,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林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在胸腔深处的、带着水汽的冷笑。她猛地转身,湿透的鞋跟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水痕,像一道狼狈的伤疤。风铃被她撞得一阵狂乱嘶鸣。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暴雨,也隔绝了里面那个沉默擦拭旧琴的身影。
沈知意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那扇门彻底合拢。她的手指才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琴颈上。很久,很久。再抬起时,脸上依旧是那片冰封的漠然。只是她擦拭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仿佛要将那木头里的陈年雨水和尘埃,连同某些更沉重的东西,一点点地、永久地抹去。
旧排练室彻底清空的日子。陈默推着最后一个小推车,里面是些散落的杂物和废弃的线材。推车经过空荡荡的角落时,他的视线落在积灰的地面上——那里躺着一块半干的、沾满污渍的抹布。
是慕梦那天掉下的。
他脚步顿住,弯腰,捡起了那块脏兮兮的布。布料粗糙冰冷。他沉默地看了几秒,没有扔掉,而是将它塞进了自己工装裤的口袋深处。口袋鼓囊囊的,像揣着一个无人认领的、潮湿的秘密。他推着车,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太多破碎喧嚣和寂静绝望的房间。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而空洞的回响,像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天光,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琴行打烊后的寂静被一段突兀响起的、生涩却异常执拗的旋律打破。是那把被沈知意擦拭过的旧木吉他。她独自坐在角落的矮凳上,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工作台灯投下昏黄的光圈。
手指在指板上移动,弹的并非什么复杂的曲目,只是几个基础的和弦转换。动作僵硬,带着久未触碰的滞涩,甚至有几个音明显按错了,发出干瘪的闷响。
她弹得很慢,很专注。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一遍,又一遍。那些错音在反复的练习中逐渐减少,旋律的轮廓开始清晰,带着一种笨拙的、却异常顽强的生命力,在空旷的琴行里微弱地回响。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直到指尖传来熟悉的、磨砺过度的钝痛感。她才停下。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指尖,又看了看那把伤痕累累却依然能发出声音的旧吉他。冰冷的灯光下,她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像冰封湖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鱼。
不是微笑。
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这把琴,还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