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丹！”玛特冲到两人中间，想夺过枪，不料威丹收回枪躲开玛特的手，又举起另一把口径更大的自制三管枪，说：“躲远点，玛特，我不在乎弄坏一把枪，或者我被杀死，只要把枪里的子弹清空，那这怪物也死定了。”

是的，十六发含有双重攻击公式的铅弹，自取灭亡地连射，不管是幽灵还是怪物通通能干掉。这个幽灵以前也是监视过我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想法？戈安洛斯想着，已经在预设下一步怎么战斗了。据点很狭隘，一点罩在玻璃里的火光是唯一的光源。得到一个据点肯定来之不易，难道要把这里毁掉吗？换个问题就是：陪这个发狂的幽灵沉沦重要，还是目标重要？

玛特并没有退步，冲着威丹的耳朵喊：“你说过听我指挥，我命令把枪放下，他是我们的同伴！”

威丹皱眉说：“你忘了卡娅、莱黎恩、埃利克、知烬是怎么死的吗？怪物学习人类的智慧，把他们赶到一处吃掉了，我亲眼所见！我看见了！但当时我什么也做不到。”

“还有朗辞。你以为之前我是怎么完成任务的，靠怪物的直觉吗？”戈安洛斯反问。

玛特说：“我怎么可能忘记？但他们是被美好未来洗脑的怪物追杀才消失的！”

“万一戈安洛斯已经被洗脑，是来杀我们的呢？”威丹手加深力度，枪管抵着戈安洛斯的太阳穴。

“那这样我直接下洞前杀了玛特，再跳进来杀你了事。”戈安洛斯说，“我能用武力决不用计谋。”

“所以啊，我们本不该借用怪物的力量，”威丹对玛特痛心疾首地说，“这活火山说不定哪天就会对我们造成伤害。让我们靠幽灵自己的力量吧！”

“单靠我们的力量，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地走到今天，我们潜入其他组织‘借力’遇到风险时，他曾经也帮我们除掉了风险。”玛特客观地分析道，把手轻轻搭在枪管上，用严厉眼神逼着威丹冷静。“难道你要罔顾现实吗？”

“快就一定好吗？难道不是埋下了许多日后爆发的地雷？有杂质的链条终有一天会断裂，不如此刻开始剔除不稳定的杂质。戈安洛斯继续执行任务，说不定会和同类合作，或者被洗脑吧！”

“居民没有同类的概念，各有各的意志，彼此不主动交流，平时自由活动，偶尔听苍臾的指令。居民与居民之间的区别，和幽灵与居民之间的区别一样。”戈安洛斯说，“至于洗脑……”

“荒谬，谎言，不可信！”要不是玛特在按枪管，威丹已经不管不顾地开枪了。“玛特，你也醒醒吧，你以为你在做正义的事？追求美好未来的人有什么错呢，我们又哪里来的权利审判他们？无非就是意见不合，用促狭的思想排挤他人的灵魂！”

玛特被威丹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她日日夜夜都在回避的话题，今天却被威丹挑了出来，但她没有放开阻止的手。

“是，你不会理解，现在也不是相互理解的时候。我这么说吧，其他怪物以及美好未来的洗脑，对我来说都是敌对存在，和你的杀意没什么不同，这个我天天面对。”话音刚落，戈安洛斯在两人僵持间精准抓住枪管跳开，并高高举起枪。

威丹愕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玛特也愣住了，同时也意识到怪物动真格的反应力不是幽灵能比的。

戈安洛斯卸下弹夹，握着枪管，枪把那一面则递给威丹。威丹嘴唇微微颤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空白的人脸。

“能听进去我的话了吗？美好未来毁灭之前，我们就是同伴，我们都是为了毁灭它的棋子。之后，我们再互相砍杀吧。”

“真的？”威丹没反应过来，喉咙自己推出一句。

“没人是棋子！”玛特走到两人中间说，“我们是为了正义事业自愿战斗的人。”

“但我是。”戈安洛斯说，且没觉得任何不妥。他的心中没有高低贵贱这种属于生命世界的常识，仅仅想起协议达成，苍臾随便选中他那天起，林杰对他说的话：“你只是我们的棋子。”

戈安洛斯一开始不明白棋子的真正含义，后来也接受了，毕竟，无论如何被敲打，他的本质也始终是“雾”，不是任人摆布的存在。

见威丹没什么行动，戈安洛斯主动把枪塞回他手中，弹夹随之扔到威丹怀里，走向前方的椅子。

“你居然还给我了？”威丹揣着枪问。

“我用不惯，林杰也不允许我用，这个命令你懂吧。”戈安洛斯坐进一把宽椅，“你的精神崩溃可以结束了吗？来说说我们真正的敌人吧。”

玛特的手搭在威丹的臂膀上，轻声安慰：“抱歉，事情太多，我没发现你的异常情况……”

“是我的错，我没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我是对林杰的做法抱有疑问，我也不喜欢怪物，但做法不对。”威丹蹲下把枪和弹夹放回盒子里，看着盒子喃喃地说，“如果不是你阻止我，我都做了什么啊。刚才的根本不是我。突然着迷于破坏，觉得自己在讲无人能懂的真理，手牢牢吸附在枪上移不开，真正的荒唐。”

玛特无奈地摇头，说：“人的心理都有阈值，接连失去同伴对我们来说打击都很大，所以没关系。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因为我们真的需要你。”

威丹看了一眼戈安洛斯，坐到他的斜对面，对玛特说：“那我们继续讨论下一步计划吧？”

玛特经过戈安洛斯落座，充满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戈安洛斯觉得她的道谢很奇怪，转着匕首说：“城市中因为精神崩溃加速消失的幽灵不少。”为了减少己方损失，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体面且毫无意义。”威丹眼前闪过数道人影，他就是为了和这些放弃一切的恐怖分子抗争才加入组织，怎么能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呢？威丹仰头闭眼，真正意识到精神崩溃的人的错误在于造成他们精神崩溃的源头。

“哎呀，”一个稍小的洞口钻出一位断眉少年，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听见你们吵架，所以赶紧过来，这是结束了吗？”

“是的，樊俊英，我们要开会，过来坐下。”

“好！”

戈安洛斯的手停止转动匕首，盯着少年。

玛特解释说：“他是找到我自愿加入我们的，我愿意给他担保。现在我们人手短缺，不能死守首领的规定。”

“真不友好。”樊俊英感受到戈安洛斯毫不掩饰的气场天然震颤着自己的灵魂，难怪有人说怪物是幽灵的天敌。于是樊俊英远离戈安洛斯，坐到了自己不常坐的位置上。

“今天马夫的工作结束得早，我来陪大家了！”洪亮的男中音穿透门板，能听出此人上了年纪。说话人打开洞穴里唯一的门露出真容，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步调不紧不慢，仿佛踩着听不见的交响曲，配上剪裁得体的定制高级西服，显得相当优雅。他一眼看见戈安洛斯，脱下硬顶礼帽问候：“我是玛特假死期间替代她的马夫，您是戈安洛斯吗？久仰，真是个气度不凡的人——哦，这么说合适吗？”老人向在场的人提问。

“就当我是怪物好了。”戈安洛斯说。

“明白了。”老人往前走几步，半开玩笑地说：“俊英，你把我的位置抢了！你不一直好奇戈安洛斯长什么样子吗？”

樊俊英缩回头，躲在玛特后面，拉起她掉落的绷带缠绕在手上。

“哈哈，老了以后就爱逗逗小孩。”老人坐在戈安洛斯旁边，轻轻脱下手套，解松酒红领带，开始主动自我介绍：“我是孔赛，一位退休民航机长。天上飞够后，又来马背上颠会儿。期待和你一起战斗。”

“我可是医生哟！”樊俊英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在孔赛作自我介绍时咕哝了一句，手上忙着在制作新绷带，帮玛特换上去。

“没有行医资格证的小地下医生。”老人和戈安洛斯打完招呼后继续逗着少年。

“哼哼，真正的医生来这里处理伤势，恐怕要挠一会头呢？”樊俊英很快完成了绷带的更换，叉腰自豪地说，“这是我发现的办法，玛特也是我第一个成功缝合的人。”

戈安洛斯则把孔赛和樊俊英都划进“暂时的伙伴”分类里。

“好了，除了失踪的人，还有扬言分家的凌司正他们，能到的都齐了，开始会议吧。”玛特说，“戈安洛斯，你能详细说一下怎么差点杀死掌控者的吗？”

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戈安洛斯身上。戈安洛斯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下。

“所以你失踪是因为被勾进空间了？”玛特问。

“是的。”

“明白了，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城市的现状。长喙鸟组织神秘消失后，各组织制造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侍女前段时间表示新的管理组织已经选出，在街道轮换三次后公布。”玛特说，“我们还没打听到确切名单，不过可以推断几个选择：幸运公司、仙境区、巨斧帮、童话战团。”

孔赛说：“现在街道已经轮换两次了，根据我作为司机的所见所闻，胜选组织昭然若揭——巨斧帮。”

戈安洛斯顺着补充：“最喜欢预谋屠杀一条街道的组织，首领叫温耀豪，使用巨斧。基本所有成员都拥有热武器，完全可以压制其他所有组织。”

“嚯，你也很了解嘛。”孔赛微笑着对戈安洛斯说。

“我和你一样基本在街上转，学习人类，扫到目标有破绽就动手。”

玛特说：“所以继续采用‘注射疫苗’的方针，我们混进去影响巨斧帮的方针吗？但，巨斧特别拥护美好未来，任何对美好未来有异议的人，哪怕说了一句抱怨的话，都会被他们视为敌人虐杀。之前我们派的人都没有音讯了……”

威丹双手合十，俯身向前发言：“所以我建议我们要快。众所周知，巨斧帮有个甩不掉的死对头，就是仙境区。我在里面有点人脉。我从线人那里得知，仙境区会举全部之力，在街道轮换两次半时展开对巨斧帮的攻击，那时候我们混入战斗队伍中刺杀温耀豪。”

“为什么不等他们打到两败俱伤再去坐收渔利呢？”玛特问。

威丹深深地皱眉，脸上又多了几道沟壑，说：“因为仙境区不一定能赢。你知道，他们是一群精神病人，画地为牢，沉迷异想天开的狂欢，根本没经过系统的战斗训练。”

玛特摇头：“我还以为他们面对这么糟糕的现状能清醒些。”

“没办法，疯子会对疯狂上瘾。正是因为疯了，才敢对如日中天的巨斧帮发起挑战。”

孔赛假咳一声说：“嗯，威丹，你和戈安洛斯一起去的话，真的不会再吵架吗？”

“你也听见了？”威丹小声嘟囔。

“我也可以去的。”玛特说。

“你不许去！”孔赛和威丹异口同声地说。

“我会用枪的，借我一把。”樊俊英举手。

“更轮不到你去！我们都消失了你也不会去。”玛特挑眉，按下樊俊英的手。

“为什么？”樊俊英瞪大双眼。

“不会那么糟的，我打算在美好未来毁灭前一直当车夫，我也很喜欢医生。”孔赛笑着说。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废话，”戈安洛斯忍不住说，他一贯在会议中不打断幽灵的谈话，“我和威丹会成为搭档出任务，这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吗？”

会议桌上一阵沉默，威丹揉着鼻头，坐到椅子深处，尴尬与疑惑兼有。

孔赛用笑声缓解气氛：“威丹，你们不会再吵起来吧？我们来握手言和。”

“你也知道了？”

“我搬出三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才把乘客哄走。印象深刻啊。”孔赛笑出脸上的所有皱纹。

“抱歉。”威丹说。

“我以为你会抗拒。”玛特对戈安洛斯说。

“抗拒幽灵和居民水火不容的立场吗？我没空，我得快速处理完麻烦。另外，我还有任务要请示，我要去杀了枪店老板莱昂和青永。”戈安洛斯终于可以把找同伴的真正目的说出来了。

“可以听一下理由吗？”玛特挪到了下椅子。

“是时候了。”戈安洛斯的回答又让据点陷入沉寂。

“巨斧帮对莱昂眉来眼去，他很可能会被巨斧帮接纳成为后勤之一，负责军火制造，既然他绝对无法认同我们的立场，也只有动手了。”威丹说，“但是青永，为什么？”

“她家地板下才有连接外面的大通道，可以供一群人行走。而要破坏她的家只能杀了她。”

幸存下来的成员们还不太习惯戈安洛斯直截了当的说话风格，面面相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樊俊英问。

“因为我杀过她一次，那时候就已经调查完了她的情报。在林杰还不是首领的时候。”

“哦，前朝的事。”孔赛保持轻松的口吻起身，给每个人倒了杯水——戈安洛斯也有。

“她，是复活的？”玛特不可思议，抓住要点重复，“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但林杰早就对我下过命令内外合击打破封闭，想想也到了林杰回来的时候，再不打通他的路，我就要受罚了。”

“难以想象的场面。”樊俊英把头埋在桌子底下说。幽灵怎么击伤怪物啊？

玛特陷入思考，手指敲着粗糙的桌面说：“这代表着她也有未知的危险性，孔赛，樊俊英，你们能试着收集些情报吗？”

“为您倾尽我所能，尊敬的女士。”孔赛起身向玛特弯腰致意，玛特摆手把他摁回椅子，她可没受过这种礼仪。

“嘿嘿，包在我身上！”樊俊英开心地拍拍胸脯。

“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单独出任务？”威丹犹豫地对戈安洛斯说，“完全使用人类的伪装。这对任务有好处。”

能明显感到戈安洛斯把脸对着威丹后就静止不动了。

玛特语气放得十分轻柔，说：“戈安洛斯，我不是逼你，我就想问问，到现在为止，你没有想过完全保持人类形态？”

“不！”戈安洛斯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一步，这个动作打翻了桌子上的全部水杯，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根据他们的了解，戈安洛斯在行动之外时动作幅度都很小，真的像个模型似的。实际上，这个动作让戈安洛斯自己都懵了。

幽灵有稳定的形态，其思维和外表已经凝固不再改变。居民不一样，永远是模糊的雾，连自己也认不清自己，起点已被抹去，极限无法探达，知晓自己能力的时间不比幽灵提前多少。

刚刚他的新发现是——他听到变成人的第一反应是想恢复原形攻击所有幽灵。

这种想法他本来已经能绝对控制，就因为玛特一句“变成人”，他听腻了的话，产生了更猛烈的本能反应，直到雾中一个停滞不前的小杂质——他的愿望，翻滚不成便呼号着把雾追了回来，一个不属于怪物的东西控制了怪物。如果灵魂多余的记忆需要被怪物吃掉，那谁来吃掉怪物多余的愿望？

苍臾看到这儿会满意吗？他又有新的实验结果了。

“戈安洛斯，戈安洛斯？”玛特叫了他两遍，他没听见。

“对不起，死后世界的活居民，”孔赛话里的关键词惊醒了戈安洛斯，“我的上司如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戈安洛斯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何处，但还是成功试着坐回了椅子，且没让他们看出异样：“继续吧。”

玛特凑近孔赛，孔赛眯起眼，在她耳边解释：“道听途说，没想到真有用。”

“各位还有什么事要说吗？”玛特准备结束会议。也确实结束了。

戈安洛斯把伪装的地板恢复原状，和威丹上楼瞭望街道。半空中飘着几张传单，威丹随手抓了一张路过肩膀的看了看，上面用夸张的红色字体写着：“巨斧帮将守护你们！请到街道中心观看幽灵的重大突破！”

虽然这是个比较震撼的消息，威丹却不自觉地在看旁边伪装成人的怪物有没有什么破绽。职业习惯，威丹大脑在不停说服自己，从直觉来看，戈安洛斯应该也在观察他。他们的肩膀上都有一只不知饱腹的鹰隼，锐利地监视着一切，直到它尝到了信任。

威丹抹了一下鼻子，把传单攥在手里。永远有问题秉待解决，人能做的是分轻重缓急。如果想打败怪物，做得却不如怪物，岂不是很没面子

“巨斧帮似乎在街道中心搭了舞台，打算表演节目，马上要开场了，我们去看看吧？”威丹说。

“好。”戈安洛斯接受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