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残龛
书名:量命墨 作者:欲坠 本章字数:3444字 发布时间:2025-06-19

—— 燃烬之途骨为薪,溯刑渊底认前身


地穴在身后崩塌。

巨大的岩石与万年寒冰咆哮着砸入暗红的熔流,腾起遮天蔽日的硫磺白烟与墨蓝色冰晶风暴。那条被无数干尸冰封铸就的尸藤甬道,在狂涌而来的冲击波中像脆弱的玻璃般寸寸断裂、粉碎。

执伞人贴着洞壁残存的狭窄岩棱逆流而上。左手垂落,五指上流淌的粘稠墨蓝浆液仿佛拥有生命,蜿蜒滴落,触及焦黑的皮肉便“嘶嘶”作响,蚀出更深的暗痕。剧痛如跗骨之蛆从肩后掏骨之创一路灼烧至足底,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逆脉骨锁】冰冷蚀骨的阻滞感与血脉中净蚀根基崩裂后的空虚回响。靛青纸伞已收,伞面裂纹刺目,被他如同残杖般紧紧攥在仅余几分气力的右手中,伞骨尖每一次点地,都溅起几星徒劳抵抗的微青涟漪。①

踏出由伞光强行撕裂熔岩壁所开孔洞的瞬间,隘口如刀的寒风夹杂着岩石粉尘劈面而来。

破庙已不成形,仅剩半片歪斜的顶棚在狂风中嘎吱作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呼吸。云笈留下的那点残念与新烙印的灼痕,早已被崩塌的山体与寒冰彻底埋葬。天边,破云隘被撕裂的“一线喉”上空,铅云翻滚如同污浊的怒海漩涡,隐隐有暗沉沉的雷光如蛇般在其中穿梭嘶鸣。

他驻足片刻,散乱沾染着血污与焦炭的发丝被狂风卷起,露出下方眉间那道更深、更暗、金芒尽褪只余墨蓝冰晶不断渗溢的裂痕。深渊之眸扫过身后那片彻底封死的巨岩坟场,无喜无悲。视线最终落回手中裂纹斑驳的纸伞。

伞骨末端,一道细微得几不可见的净蚀残烬,如同风中残烛,正在执伞人枯骨般的手指间顽强燃烧着。微弱,却死死咬住最后一丝与伞体的灵性链接。

下一瞬!

他干裂的唇间发出一声绝非人声的、沙哑破碎的轻叱!

左臂——那被墨蓝浆液蚀染的手爪猛地挥出!

五指狠狠地刺入自己焦黑碳化的右胸!

没有血肉撕开的闷响,只有焦炭碎裂的“咔嚓”声!指尖深入皮肉深处,猛地一抠!

“滋啦!”

几点远比眉间渗出的墨蓝冰晶更加晦暗、混杂着细碎焦黑骨屑的……污浊冰渣,连同一缕微弱到随时会泯灭的靛青气息,被他生生从体内污浊淤塞的创口中抠了出来!

如同最虔诚又最疯狂的献祭!

执伞人将这几点污浊冰渣与那缕靛青气息,决绝地按向了伞骨末端挣扎摇曳的最后一道净蚀残烬!②

“呜——嗡!”

残烬得此污浊“薪柴”滋养,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爆开一团极其混乱、粘稠如胶的……暗浊色“焰流”!这焰流以伞骨末端为核心,如同活物般猛地钻入伞面蛛网般的裂纹深处!

“噼啪!噼啪!噼啪!”

无数细密的断裂声在伞骨内部疯狂迸发!整柄纸伞剧烈震颤!

伞!在主动崩解!

不是毁灭,而是如同蜕皮的毒蛇!伞骨一根根主动断裂、重组!断裂的末端在暗浊焰流的烧灼下迅速熔化、塑形!伞面更是被这股污浊的“火焰”烧尽最后一点残存的符纸,露出下方真正支撑着它、此刻如同被烧红的岩浆般透出狞厉暗红纹路的……

**骨!

支撑伞面千百年、早已与净蚀同化的原始伞骨本质!**

它在燃烧!它在熔铸!它在……**追索那被【逆脉骨锁】掩盖、埋藏于燃尽灰烬之下最污秽也最根源的……

罪与罚**!③

执伞人身体随之剧震!仿佛这伞骨的崩解熔铸,正同步碾轧着他每一寸被骨锁侵蚀的魂与骸!深渊之眸中冰层崩裂,意识被这股强行点燃的“秽火”拖拽着,猛地下沉!越过被冰柙信标惊扰的残影,越过推落云笈于寒渊的刹那,越过记忆尽头那道笼罩在强光中冰冷执行净蚀的背影……不断坠向更深、更暗、连净蚀光辉都无法触及的……

渊薮!

______ 

眼前是绝对的黑与静。

感官失效。仿佛身体已被彻底溶解,意识漂浮在冰冷的墨汁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一点微弱的震动从下方传来。不,不是震动,是……金属刮擦岩石的摩擦声。

还有……滴答……滴答……

粘稠液体坠落的声响。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到极限的……**骨骼被缓慢撬开的……

咯吱……咯吱……声**。④

“嗡——”

纸伞熔铸的暗红骨光骤然大亮!如同在这意识之渊中点亮了一盏通向地狱的门灯!

场景陡然清晰!

这里并非实体空间,而是某种凝固了终极刑罚的……精神烙影!

他正悬浮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蓝色冰晶崖壁上方。崖壁并非岩石构成,而是由亿万具蜷缩的、冻结的、与岩壁彻底融为一体的尸骸堆积压缩而成!那些凝固在死亡瞬间的面孔扭曲变形,如同永不瞑目的图腾。

下方,是一方突出于尸骸冰崖的白骨祭坛。

祭坛中央,竖立着一根需数人合抱的……青铜巨柱!

巨柱并非整体铸造,而是由无数扭曲纠缠、形态各异、却无不铭刻着与先前洞顶链文同源暗红咒印的青铜骨节强行熔接而成!

柱体顶端,并非祭品承载之处,而是……

一个向下凹陷、同样由暗红咒文环绕的……凹槽!

凹槽内……

插着一具身体!

不,那已不能称之为身体!

更像是一具被强行钉入柱槽的人形标本!

浑身赤裸,形态在靛青光芒与绝对黑暗之间模糊闪烁,仿佛本身便由被污染至极的净蚀与墨寒杂糅而成。巨大的、散发着暗红咒文的骨钉贯穿了他的双肩、脊椎、大腿根、足踝……将他如同最卑贱的祭品般钉死在柱顶!⑤

最触目惊心处——

他的脊椎骨,从颈椎到尾椎的整条主脊……

**正被一股无形的、残忍到极致的力量……

强行地、一点点地……

从背部皮肉中抽离出来!**

皮肉如同破败的裹尸布般被撕裂!暗金色的、蕴含着狂暴能量的骨髓浆液混合着靛青的魂火残光,顺着青铜柱体的咒文凹槽,如粘稠的溪流般向下缓缓滴落!滴在下方白骨祭坛之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腐蚀声响!⑥

而那股执行这“剥脊酷刑”的力量源头——

并非任何有形的刀斧或凶器!

竟是……

悬浮于青铜柱上方虚空之中、一柄旋转不休、散发着幽幽墨蓝色泽的……七指骨爪虚影!

骨爪枯槁,形态狰狞,七指俱全!

每一根骨指的指端,都延伸出一道细长如蛇、介于虚实之间的墨蓝色能量尖刺!

正是这些能量尖刺,如同最精密又最冷酷的“刻刀”,刺入那被钉死之人的脊椎连接点,精确无比地撬开骨缝,切割神经髓膜,并牵引着整条燃烧着净蚀金髓的脊椎骨节……一寸寸向外抽离!⑦

咯吱……咯吱……

每一次骨节的断裂与剥离,都伴随着那被钉之人无法形容的、超越肉体极限的灵魂尖啸被强行压制在喉咙深处,化作断断续续、令人心脏冻结的“嗬…嗬…”声!

那声音……

穿过凝固的时空,穿过燃烧的纸伞,穿过污浊的秽火……

无比清晰地、直接烙进了此时悬浮于“渊”中旁观这一幕的执伞人……灵魂深处!

是他!

那个在青玉碑残片记忆中,被“骨锁”诅咒的“彼执伞人”!

而此刻!

当这“椎刑”执行到最关键处——被抽离的脊骨中央,那蕴藏着最为凝练纯粹净蚀之源的“龙髓结”即将被骨爪虚影撬出之时——

那被钉在青铜柱上、承受着非人之刑的模糊身影,头颅猛地向上扬起!

一张被极度痛苦扭曲、又被靛青与墨污反复冲刷模糊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

一双因剧痛和某种极致执念而瞪裂眼眶、燃烧着最后金红色魂火的眸子——

在脊椎被抽离带来的、足以撕裂寰宇的终极痛苦中——

这双眼睛,穿透层层叠叠的墨蓝冰寒、穿过青铜柱的诅咒符文、穿过那七指骨爪虚影的封锁……

**竟死死地、带着无边诅咒与刻骨质问的……

钉在了执伞人的“视线”之上!**

——

**我以脊骨为薪,燃此锁咒……

后世持伞者……

汝终将……

重历……吾之……

剐……脊……

之……

刑!!!**

——

一道饱含了无尽怨毒、绝望、以及某种冰冷预言的灵魂嘶吼,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捅入了执伞人意识的中央!

“噗!”

现实中,正以污浊之火催燃骨伞、回溯刑渊的执伞人,身体猛地一弓!一大口混融着金烬、墨蓝冰晶与焦黑骨屑的污血狂喷而出!洒在正在熔铸的伞骨之上,发出“嘶嘶”的烧灼怪响!

纸伞的熔铸过程戛然而止!

所有沸腾的暗红骨光瞬间凝固!

整柄伞彻底化为一个凝固在丑陋扭曲状态的残骸——

伞骨顶端熔断了半截,尖端垂落着几丝粘稠凝固的暗红浆液。断裂处下方重新接驳出三根嶙峋的、如同野兽獠牙般的漆黑尖锐骨刺!伞面仅存的基骨上布满了焦黑裂痕与墨蓝色浆液凝结成的污秽瘤痂。原本流畅的线条变得狰狞、破败,散发着死而不僵的顽固凶戾。

它不再是遮荫蔽日的纸伞。

而是一柄散发着不祥与诅咒的……

残龛骨杖!

一把献祭了前任、以自身污骨与残烬为食粮、终现“椎刑”真相的……

深渊告死者之证!⑧

执伞人单膝跪在碎裂的岩石边缘,残龛骨杖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躯壳。左手五指上流淌的墨蓝浆液似乎与杖头的污秽瘤痂产生了共鸣,发出极其微弱的“嘶嘶”声。

风更烈,隘口如咽。

他抬头,望向铅云密布的天穹。

深渊之眸中,那道被强行回溯烙印的终极“椎刑”景象,如同永世诅咒的画卷,缓缓卷起。

卷起处,浮现出的——

竟是方才刑柱之上,那双穿透无尽痛苦与时空,死死凝注在自己“视线”上的……

血金色双瞳!

那双属于“上一世”、被剥脊焚髓祭锁的持伞者,在永恒酷刑中发出的控诉与诅咒,已化为最为深沉的冰炭,投入他此刻同样残破的魂炉。

净蚀为锁?

锁链禁锢的,从来都是……

被锁者的骨。

与燃骨为炬者的……

无间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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