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弥漫着灰尘、樟脑丸和岁月腐朽的混合气味。苏念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杂乱的摊位间，指尖拂过蒙尘的瓷器、生锈的铜器和泛黄的书页。明天是母亲去世一周年的忌日，胸腔里那块名为“悲伤”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渴望一丝慰藉，哪怕只是片刻的幻觉，证明母亲的存在并未完全消散。
“小姐，看看这个？很特别的东西。”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太太，眼睛深陷在皱纹里，像两颗蒙尘的黑曜石。她面前铺着一块褪色的绒布，上面只放着一件物品——一面巴掌大的椭圆形手持镜。
镜框是沉甸甸的黄铜，雕刻着繁复扭曲的藤蔓和无法辨识的古老文字，透着一股阴郁的华丽。镜面本身异常清晰，倒映出苏念苍白憔悴的脸，以及老太太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维多利亚时期的老物件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蛊惑，“据说…能照见你想见的人。”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想见的人？”
老太太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拂过镜框上的铭文，苏念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母：“…Vox… Umbra…”（阴影之声？）。“老规矩，午夜，烛光，你的血…一滴就够了。呼唤名字，心要诚。”她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当然，信则有，不信则无。五十块。”
苏念几乎没有犹豫。五十块钱买一个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是自我欺骗。她付了钱，老太太迅速用一块黑布包裹住镜子，塞进她手里，指尖冰凉刺骨。“记住，”老太太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镜子里出来的，未必是你等的那位。有些门…开了就关不上了。”
回到家，母亲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苏念将镜子放在书桌上，黑布滑落。黄铜镜框在台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那些扭曲的藤蔓仿佛在缓慢蠕动。她翻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老太太附赠的所谓“说明书”，内页是手写的潦草英文，夹杂着诡异的符号图解。
午夜临近。苏念拉紧窗帘，隔绝了城市的灯火。她在镜子前点燃一支粗大的白蜡烛，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曳的影子。按照说明书，她需要用一根消毒过的针（她用了缝衣针在火上燎过）刺破指尖，将一滴血涂抹在镜框特定的一处符文上。
针尖刺入的痛感很轻微，鲜红的血珠渗出。当她的血触碰那冰凉铜质符文的瞬间，苏念清晰地感到镜子似乎…震动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烛火猛地窜高，颜色变得幽绿，房间温度骤降。
“妈妈…”苏念的声音在死寂中颤抖，带着哭腔，“是你吗？妈妈…沈淑华？”
烛火疯狂摇曳，绿光将房间染得如同鬼蜮。镜面没有倒映烛火，也没有倒映苏念的脸。它开始像水面一样波动、旋转，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苏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雾气渐渐凝聚、塑形…勾勒出她日思夜想的面容！是母亲！比记忆中年轻一些，穿着她最爱的墨绿色旗袍，嘴角带着苏念熟悉的温柔笑意。镜中的“母亲”嘴唇微动，虽然没有声音传出，但苏念的脑海里清晰地“听”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
【念念…我的孩子…妈妈好想你…】
巨大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苏念，她泪如雨下，扑到镜前：“妈妈！真的是你！你在哪里？你好吗？”
【妈妈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镜中的影像眼神慈爱，带着一丝忧伤，【只是离你太远了，太冷了…看到你，妈妈就暖和了。】“她”抬起手，似乎想抚摸苏念的脸颊，但手指触碰到镜面时，只留下一圈细微的涟漪。
“我该怎么做？怎么帮你？”苏念急切地问。
【多陪陪妈妈…多看看这面镜子…就像小时候，你给妈妈看你画的画那样…】“母亲”微笑着，【妈妈最喜欢你画的小花了…记得你七岁生日画的那束向日葵吗？】
苏念浑身一震！七岁生日画向日葵这件事，是她和母亲之间最私密的记忆之一！那幅画早就丢了，连父亲都不知道详情！这绝对是母亲！只有母亲才知道！
“我记得！妈妈！我记得！”苏念泣不成声，巨大的幸福感让她忽略了镜中“母亲”嘴角那一闪而过的、过于僵硬的弧度，也忽略了房间角落里，一个原本空置的花瓶里，诡异地多出了一支干枯发黑的向日葵。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像着了魔。工作抛在一边，朋友电话不接。她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点燃蜡烛，呼唤母亲。每一次，镜中的“母亲”都会如约出现，给予她温暖的安慰，分享“那边”模糊的景象（总是描述得充满安宁），并不断提及更多只有母女俩才知道的私密往事——苏念小学时暗恋的男生名字，她藏在床底下的日记本密码，甚至她第一次生理期时的慌乱…这些铁证般的细节让苏念对镜中影像的身份深信不疑。
然而，变化悄然滋生。
起初是气味。苏念开始在家中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混合着陈年檀香的味道，尤其是在靠近镜子的时候。她以为是旧镜子的味道，并未在意。
接着是镜中影像的细微变化。“母亲”的笑容偶尔会显得过于用力，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苏念从未见过的冰冷。有一次，当苏念倾诉对工作的焦虑时，“母亲”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脑海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工作？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在意？念念，你只需要在意妈妈…】
最诡异的是家中的物品。苏念明明记得自己把钥匙放在玄关，却总是在枕头下找到。冰箱里的牛奶会莫名其妙地少掉半盒。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和镜中母亲一样）但面目模糊的女人，背对着她站在一片浓雾中，发出无声的尖啸。
第七天的午夜通灵，异常发生了。
烛光再次变成幽绿色。镜中雾气弥漫，但凝聚出的影像却让苏念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那确实是母亲的脸，但表情却狰狞扭曲，充满了怨毒！双眼不再是温柔的褐色，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唇张开到不自然的程度，露出森白的牙齿。更恐怖的是，苏念的脑海里没有响起温柔的声音，而是充斥着尖锐、混乱、充满恶意的嘶吼，仿佛无数人在同时尖叫诅咒！
【不够！不够！太慢了！】那声音尖啸着，【把你的门打开！让我进去！让我温暖！好冷啊…好黑啊…都是你的错！沈淑华的女儿！】
苏念尖叫一声，猛地向后跌坐，打翻了蜡烛。火焰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面镜子，在黑暗中幽幽地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绿光，镜中的扭曲面容在绿光中若隐若现，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笑容。
黑暗中，苏念感到一只冰冷刺骨、带着腐朽气味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