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结云生处管事,侵占惠王别院以藏私奴,借茶园之便,行买卖私奴之实。”
“假借惠王名义欺瞒州府,暴力驱逐上告乡民。”
“在云州舒县假借开采银矿,挑选矿工为奴,在颖州藿县及其涞江一带拐卖孩童藏匿舒县假惠王别院,容貌出众者蓄养为私奴,卖与五都或海外,反抗不驯者,采生折割,卖与猴戏杂技之流……”
“私掳民妇,强抢民男,勾结地方豪族陆氏,颖州州府长官为你阻挡民众上告,以买卖私奴之利十成之三反哺州府,又与陆氏联姻,造出《皇象赋》之骗局。”
“威胁食君楼魁君为自己顶蓄养私奴之罪…”
元慕念了这么多罪行,自己都累了。
司理参军早就下去了,刺史,长史,参军,也都被就地停职,暂押在狱,等着主审最后判。
主审官位置上坐着刚到的在中都述职的西燕官员——陶君玉。
堂内堂外都是惊诧,“怎么主审官是个女子?哪儿来的大官的女儿?夫人?”
“那也不能让她坐这种位置啊!”
“本以为安王能还个公道,这下尽都成了儿戏了!”
陶君玉是个青年女子,她穿着青色袍子,品阶并不高,在西燕她确实也属于被排挤的那波,也正因此,旁人推搡不敢来的差事她来了。
那些官员怕得罪朝阙宰相,毕竟官员轮转,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分到朝阙去做事?
时小七又对堂外好事之人翻个白眼,一边问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阮珩,“她从前是什么官员?厉害么?”
阮珩也不太清楚,只道,“她好似虽品阶不高,但却是通过均灵试选拔的,神都宰相程峤是她的老师。”
时小七有些丧气,“倒是不靠爹妈了,靠老师…”
圣涬失笑,低声道:“官场自是有其关系网的,她既是通过均灵试的,定不会差。”
且看那主审官不需慕王再多说话,把证据看了,对安王慕王道:“证据不齐。”
安王:“……”
慕王:“……”
他们都要怀疑这人是时相派来的了,他们废了那么大劲儿…不齐?
“三十年前宛小鸾案,没有证据表明她一定是洪远滔拐卖,除非到时家验明正身。”
“食君楼魁君案,洪远滔纵火是真,其属下已招供,但下毒呢?”
“《皇象赋》并非陆墉所写,此乃陆氏欺瞒州府与今上,该揭发夺回一切优荣。然陆家两位夫人为其作者,此赋又等于出于陆氏,此案争议,该交由各方研讨,此时不当拿出。”
“而陆夫人嫁与陆墉,此系骗婚,时家陆家皆有罪过,此婚姻等于无效。是故《皇象赋》上篇依旧不属于陆氏。”
安王和其他人都没想到这位大人这么恨洪远滔,三十年前旧案也查,时三小姐与陆墉之孽缘,他们都以为木已成舟了……这位大人说婚姻无效?!
安王等人大开眼界。
这就是天下最开明最有法度的紫川的官员?
“陶大人,先寻重点,先是洪远滔贩卖私奴啊!”姜如白有些着急,要是这时候上头时相来救人,那可功亏一篑了!
陶君玉却有自己的判断,“我们现今唯一知道首尾的私奴,只有那对二十年前的双生子。”
“因为她们有主人,被交易,无思想,身上有特殊标记的烙印。”
“其余的,只要交易尚未达成,洪犯一口咬定是普通奴隶,是青楼女子,又能如何?”
“判定私奴需要条件,而现今便是知道那云生处的奴隶确实是,也无法判定。”
这也是为什么洪远滔近乎有恃无恐。
他最重蓄养私奴之罪不能判定,拐卖人口之罪,单凭麦久波指认他……并不算铁证。
安王一众苦苦搜罗的证据,顶多把麦久波判一个极刑,然后他在京中认识的贵人,会对州府施压,给他判一个作为管理者失察的轻罪。
谁叫麦久波是法盲,而他懂法呢。
学识就是力量嘛,何况是这诉讼成风的颖州。
他端坐牢房,今日是最后一日,安王要审他,他不信一手抬起时家地位的时曦儒会不来。
“那我来做证据。”时小七站出来,“我是那对双生子之一的孩子,我做得了见证。”
陶君玉看了看她,时小七奇怪,“怎么,怕我说谎么?”
“若你作证,往后人人都知你是私奴之女,况且这桩案子之后,时相之结果我不可预知,但时景鸿必被削去官职,流放为奴,那时……你的身份与现今相比”
“还要差很多,你确定要作证?”
圣涬面色平静实则紧张,“小七…”
时小七嗤笑,“我等这一天太多年了,当然确定!”
她一个混江湖的,又不是做官小姐去联姻,还在乎这个吗?
陶君玉点点头,却见自堂外跑进衙役,“时相来了。”
安王等人互看一眼,不及反应便听陶君玉做了安排:“请时相旁听。”
安王等人:“……”
陶君玉整理案宗,在主审座上坐得安然,分毫没有将要判决时相伯父,时相父亲等等亲族罪行的尴尬。
她略微解释一句,“想来时相来此,也是陛下之意。”
太渊帝不会允许徇私枉法,时相来此,根本不可能捣乱,无需忧虑。
其实时相到颖州已经有一两日了。
他看着安王慕王晞王,动用各种人脉办案…还没完全按住洪远滔。
便有些替未来的太子担忧,安王到底稚嫩,离称职的摄政王还很远。
替他们着急,但还是不想去。
只在颖州买了所小院,天天逗昙姜玩。
“哎,你真天天玩呢?麦久波都给判了,洪远滔还远啊?”
他拿细细金链锁住昙姜的腕子,亲了亲,“黄金的,喜欢吗?”
财迷心窍的昙姜贪心道:“这么细,值几个钱啊?”
“你那点俸禄又不用留着以后养孩子,藏什么呢?统统拿出来给我花才对。”
“等我回来。”他给人抱到床上,“一定要等我。”
此去之后,他再没有亲人,只有昙姜。
“快去快回,啰嗦什么呀?快点!”
时曦儒到了门口,上了马车,耳边还是昙姜的财迷心窍的声音。
他不免笑了,心想等回京之后,给昙姜再多打几副金链好了。
“时相。”
虽是时相父辈的案子,但时相官职权势又未变,大家见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寒喧问好。
“诸位殿下受累了。”时曦儒很体贴温和,本分没有要以权压人,徇私枉法的样子。
时小七是见过他的,时曦儒曾给她银钱让她做正经生意。
但她非要一个公道,不愿意就此罢休。
后来她就被绑架了,好在只受了点皮肉伤,命尚在。
时曦儒就是个笑面虎,老狐狸,装得温和有礼,实际上就是个豺狼,为了时家成为朝阙顶流贵族,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愿意牺牲!
这回不是来偏袒的,那就是来大义灭亲的喽。
反正洪远滔一介商人,折了就折了,他可是宰相,只要他在,时家就还在,日后生儿育女,贵氏互相联姻,他还真能成顶流贵族!
时小七想想就难受,凭什么!
洪远滔贪的钱财,官商两道挣的龌龊关系网,时曦儒没有受益吗?她可不信。
“今上下旨,本相屏风后旁听即可。”时曦儒姿态谦逊,侍人有眼色地在屏风旁放了张椅子。
时小七这会儿注意到他未穿官服,不禁欣喜,她不由自主地愿意往时相已经被削职为民的方向畅想。
那才是善恶终有报!
圣涬提醒她,“时相又不是来上朝,也不是在职中,自然不穿官服穿常服了…你高兴错了。”
时小七不服,“哼,说不准私奴交易就是为了给他买官卖官呢,我不信他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他也摘不干净自己。除非他不是时景鸿的儿子!”
圣涬无奈,只能摇头笑笑,“你啊,还是太浅显了。”
像是这样牵连重大的大案,时相牵涉其中还能来旁听,那摆明了是动摇不了时相的。
或而说,这是时相与太渊帝约定好的,送给安王的一个功劳罢了。
也是时相自己的投诚,大义灭亲,自伤羽翼以叫君王放心。
与三十多年的邺相,也就是唐太后的父亲当年,如出一辙。
换言之这颖州数案,如若没有安王在审,就光是牵连了时相的大案,根本无人敢言!
也就非要牵连时相,才能引出安王,让安王无可替代。
陶君玉已经做好各种取证被拖延敷衍,审案途中被各种势力打断施压的准备了,虽然时相不会,但难保有权贵买过私奴,刻意隐藏,暗中给他们使绊子。
但判案的过程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时相之后,陆夫人竟也到了堂外击鼓。
“你既检举时景鸿在明景二十年,于颖州行贿买官,那涉事官员,一应人事,你可记得是谁,又可有证据?”
“没有。”
时小七闻言忍不住开口,“没有证据,就可以官官相护了么?我们如何去拿证据?”
时家虽坏,时三小姐却没做什么坏事,虽享受了几年荣华,那也才几年?就被扔来颖州陪老头儿,给洪远滔的肮脏生意打掩护了!
三小姐能出来检举自己父亲,这才是大义灭亲。
时曦儒那种自保之举根本不算!
却不想陶君玉点头后道:“到颖州府衙拿明景二十年的案卷,找到涉事人带过来。”
“大人…其中人事调动,应该很难”
司法参军面露难色。
“很难?”陶君玉冷笑,“那就是拿得出来,调动了也是天晟的官员,也是这天下的父母官,总不会消失了去。”
时小七眼里绽开了光彩,烟花似的,有些不敢置信竟有这样果决又不怕麻烦不推诿事宜的官员。
陆家人来与时月升撇清干系,说此女常日出入食君楼,行为放荡,说早早赐下休书,是时月升不走,所以这件事是时家教女不善,而不是陆家门风有亏。
时月升笑,“哪里的休书?你倒是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我的手印和笔迹!”
“你们陆家大族,也少不得会仿笔迹的聪慧子弟吧,却是不知,是用在这等勾当上!”
“时月升,你不知廉耻就罢,还敢招摇至此,你快快签了休书,还我陆家名声!”
陶君玉拍下惊堂木,“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