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七与祁蕊商到堂前才知时相竟有这么多证据。
“那他什么时候开始查的?”她与祁蕊商咬耳朵,“二夫人是被拐卖的,那大夫人呢?他母亲呢?”
祁蕊商当然不知道,但不妨碍她猜想,“应当是遇见他夫人之后吧?我听说时相自从有了自己夫人,就对家里疏远了。”
她融入了一些自己看过的话本剧情,“说不定他家中还暗害过他夫人,于是就”
祁蕊商想到什么,“他夫人不会也是被拐卖进妓馆的吧?”
时小七回想在朝阙见过的丞相夫人,好似真是翠眸……
便对时曦儒的恶意少了一些,心中更多是觉时家洪家作孽。
因着时相与时月升交的证据证词,洪远滔被麦久波指认,前罪后罪并罚,事实清楚,影响重大,宜从重处罚。
洪犯被带到堂上,他看满座贵人,有安王,慕王,晞王,敬王的长子,姜家的公子,祁家的女儿……他看得笑了。
“多少贵人都在此,洪某也算是值得兴师动众的大人物了。”他的笑意从屏风撤开时僵住。
时曦儒问他,“你所做的所有,时景鸿参与多少?”
洪远滔自茶园到狱中,再到过堂几次,都不曾改色。
他坦然无比,在自己的逻辑里就是个实打实的善人,他理所应当毫不亏心!
唯有看见时曦儒。
时曦儒竟敢质问他!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能害了他吗?!”他几乎暴起,被衙役按下,“你是什么东西,孝道也不顾了,亲生父母也要抛舍了?”
“时曦儒,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裳,你以为没有我,还会有你的今日么?”
“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当上宰相!因为你连颖州的宅子都住不上,你怎么可能去朝阙?你不姓我买来的时姓,你怎么进长乐宫宴!你如何能有今天!”
时曦儒手上还有最后一份证据,他不想拿出来。
只问,“时景鸿知道多少?”
“说!时景鸿是不是共犯!”
他全然不顾父子身份,再次直呼其名。
洪远滔瞪着他,“你好狠…”
“连你爹也不放过,逆子!”
他没想到筹谋半生为了这一个孩子,却最后死在这个孩子手上。
“哈哈哈哈…孽障,当初还不如把你也转手卖了。”
“费尽心机,竟然这个下场。”
时曦儒面色分毫不动,理智又无情,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盯着他。
“大胆案犯洪远滔,还不从实招来!”
惊堂木惊堂,陶君玉见了时相总感觉有些眼熟,这会儿再看,倒是想起来了。
洪犯终于认命,不再攀扯时相,也不胡言乱语,“时景鸿,唯一知情之事,便是那一对双生子。”
“我对他说,我将孩子送去民间抚养,而两个大人…在老家病死了。”
“我叫他忘了这一段,也知道他不中用,又有些更无用的同情……便也给他喂了药。”
“从此,知情也是不知情了。”
“而我做的事,本来也不许他过问一句。”
时曦儒轻微颔首,很是矜然,他道,“我会查你说的真假,若是假,你罪加一等。”
洪远滔彻底疯癫。
颖州大案,涉及陈年旧案如时景鸿贿赂买官,洪远滔拐卖宛小鸾,以及而今更惊骇万分的私奴买卖,人口交易,儿童拐卖,采生折割…如此种种,骇人听闻。
不过,这项大案终于有了结果。
茶园和云生处的私奴都派了医师诊治,若恢复神志便由官府助其寻找家人,若无家人,便由官府收拢,或送于济慈院,或留在官府打杂,帮其活下去。
舒县银矿和船厂都被责令关闭,“惠王别院”被拆除,所有州府郡县严查“采生折割”,一经发现,极刑处置。
舒县藿县所有长官免职,由邻县官员补入。
所有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州府与中央必要助其寻访原籍本家。所有被拐卖过妇女儿童的家庭,应有朝廷与地方给予的补偿。
陶君玉下令暂押洪远滔,择日判处极刑。
至于为什么不定日期,而“择日”,就是为了叫他享受未知的恐惧,死亡与极刑的不定时的残忍。
而时景鸿当年买官的案卷后来也被加急送到颖州府,陶君玉一一核对后,又找到了当初涉事的一应人等。
时小七肩头图案也被印证是私奴中常见的“菟丝子与藤”的印记。
甚至在陶君玉的极度认真之下,州府派遣各县的仵作到乱葬岗验尸,竟真把陆咏玩死的那个私奴尸身找了出来。
又根据时月升提供的证词与证人,找出那个船厂,发现船厂也是个藏匿私奴的地点。
她将时相给的一整个木盒的证词都看了,总归觉得少些什么。
“陶大人!”祁蕊商与时七从后边跑来,见她一身官服,便严肃些许,小心翼翼道,“陶大人…那陆夫人与时六,那案子怎么判啊?”
时七眨眨眼,尽量显得自己没有私心,“要不,先把《皇象赋》还给时三小姐和柳太夫人?”
这种风化案陶君玉真觉得没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操心这种事。
但是《皇象赋》的荣耀确实应该回到真正的主人那里。
于是道,“抽空我会判了的。”
便向牢狱那边去。
时小七拉住陶君玉,对祁蕊商使了个眼色,祁蕊商后退几步转过了身。
陶君玉蹙眉,时小七就附耳过来了:
“陶大人,那时六被投毒的案子…你要怎么判啊?”
能不能别说这种无关紧要的案子了?
陶君玉:“……”
时小七遮住耳朵的手乖乖收回去,好好地站在原地,目送陶大人去牢狱办公事。
“你放心啦,现在陆夫人在陆家也好好的,因为时相在嘛,陆家不敢将她怎样。”祁蕊商开解她,“还有你弟弟,他也在食君楼好好待着,经过这回,他都没接客了……”
时小七被提醒,“他不该再做魁君了,这次判决,我倒希望他能就此脱离食君楼。”
“会的。”祁蕊商笑了,却想到陆夫人与时六也是姐弟,就皱眉道:“他们,会断绝恋情吗?”
时小七冷声道:“他们没有那种感情,那时有,是因为陆夫人想要报复时家,现在一切都回到该有的轨迹,这种感情自然就消亡了。”
“哦…原来这样”祁蕊商不知为何还觉得有些可惜。
豪族的掌权寡妇与南风馆的魁君,多么有看点又刺激的组合,卖话本的写这种故事的话,一定能赚死吧。
可惜最后成了个“乱伦”。
“乱伦”也罢,竟为了不是“乱伦”,又编排成了根本没有感情。
如果这是一本书,那祁蕊商是不会买的。
这亵渎了感情。
时曦儒正在狱中看望伯父。
隔着牢门,远远一望。
洪远流不知道审他的官员是谁,以为是些初出茅庐的年轻愣头青,最后终要被他所讨好的中年老迈官员前低头,来放了他。
至于安王慕王晞王……只不过面上好看罢了,从无实权的王爷,跟他随意污蔑,拿来唬人的“惠王”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仅是时曦儒伯父,多年摸爬滚打,他结识不少权贵。
他觉得堂上他被时曦儒气昏了头,实际他是不会死的。
但他总把时曦儒当做自己养成的作品,却从未想过宰相之职到底是什么。
宰相都觉他会死,谁又能留?
“你以为自己不会死?”
“那些年轻的愣头青们,现在审得痛快,往后他们背后的上司便会帮我弹压,我不会有事。”洪远滔声音很大,不知道是要压服谁。
“这么多年,我不会栽在这里!”
“那么多罪,那么多重罪,全都证据确凿,你还觉得能不死?”
这不是狂妄,而是无知。
这也不是执着,而是自我欺骗。
“我帮了那么多人…”
“是你讨好献媚了那么多人”时相回首他们一家奋斗的岁月,洪远滔又做了什么呢?
贿赂官员,教时景鸿讨好上司,让时景鸿督促孩子学习,给孩子安排联姻……
“反正他们是不会不管我的…”
他养的私奴,可不是白白养的,自然要用在贵人们的后院,用在他们的耳边。为自己扇风。
“哼”时曦儒讥诮地笑了,“你养的东西,根本上不得台面。”
他想反驳,又听时曦儒道:
“你巴结献媚的人,最高的爵位不过是国公,还是前朝的老掉牙的圣家无权的宗亲。”
“还有你以为的宫里的大太监,不过是前朝明景年间的宫监,姜家的败家子,蔺家的纨绔子弟,邺家的草包书生,你当真是不挑啊。”
“你就不知道,你身边官职最高,最有权力的,只有本相么?”
时曦儒讥笑,又悲哀,“你害了那么多孩子,就没有想过,那些孩子的父母是如何过的?”
洪远流笑嘻嘻,“孩子多啊,没了一个,再生一个,来年,我再抓一个卖一个!”
“平民百姓子,犹如草籽,今年割了明年生,这生意永远做不尽。”
“好,”时曦儒闭了目,又睁开,“你就不怕你残害的孩子,也会是流落的贵族子弟?”
“不可能,”他先是笃定,又道:“我如何会错看?草民之子与王爵之子,天差地别。”
“你是不会。”
“可这其中倒手千千万万回,那些贵族子弟被折腾得病了,就被你卖去采生折割地沦落乞讨了。”
“怎么会……”他有了惧意,“这也不关我的事…不,他们贵族最是爱好颜面,纵使有了这样的事,那孩子已经残疾定然不会认的”
“当然不认,”时曦儒盯着他,“但一定会把罪魁祸首,把所有经事之人,剥皮抽筋,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