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你们杀了它的!”
“还要不要脸了?你要把你和男妓…而且还是你弟弟的那种乱伦之子生在我们陆家?”
“我偏要生在你们家!非要生在你们家!你们对不起我,我也不必对得起你们!”
“天呐,旷古未有的荡妇……你敢砸我们,你”
安王到陆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陆家的族老抱着头躲出来,惊慌失措地边骂边逃,而屋里全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元慕对陆失其道:“你看看你们陆家,什么样子…”
陆失其挠挠头,“有陆夫人治治他们不也挺好?”
上官昭道,“陆夫子能否代陆家出面,不再追责陆夫人?”
“我代陆家?”陆失其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吗?我像陆家能说上话的人吗?”
他早八百年就被除名过,现在被重新添加回族谱只因为陆家没什么能人了,让他充个门面好吧。
他看远处带着孩子玩的乳母和侍女,指着道,“不如求那个孩子去,他是家主。”
元慕:“……”
圣荑:“……”
这么点大的孩子说的话,能有用吗?
上官昭倒是傻得很,真上前去了,然后不出意外地,乳母抱起小家主跑回了房。那样子,跟看见人贩子似的。
上官昭:“……”
元慕这回罕见地没嘲笑他,反而似带几分宽慰,“我说,咱们别费劲儿了。”
“这孩子是不是陆家太夫人与男妓所生,对咱们来说不是事儿,关键是……亲姐弟生的孩子,能是个正常孩子吗?”
陆失其感叹元慕说话还怪中肯的,“名声,身份,各位殿下想帮都很容易,但这样一个孩子生下来,可能会残疾,可能会痴傻……那何必生下来,折磨它自己呢?”
“诸位殿下。”州府司法参军带兵到了惜杨堂,“奉陶大人之命,带陆夫人过堂。”
陶君玉这段时日都在努力无视时小七与祁蕊商的殷勤。
并且不止一次义正辞严地表明自己不会徇私枉法。
“陶大人当然不会啦,陶大人可是靠自己才做官的,我们最信得过陶大人了!”时小七嘴甜得令圣涬震惊。
“陶大人只要秉公判决就行,也看看民意就最好了…再看看受害者家属谅解就最最好了,那原告要是不追究就……不用过堂了吧?”
祁蕊商期待地看向陶君玉,句句都有指向,句句又都是秉公的语句。
陶君玉道:“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就升堂好了。”
司法参军将人都带到,堂下跪着时既生与时月升。
“时既生,本官问你,你生父是否是时景鸿?”
“是。”
陶君玉又问,“那你对外说你是时相之弟,时家公子,并未欺骗世人?”
“…是。”
“有人投毒杀你,本官查明,并非洪远滔,而是陆家之人。”
时既生自始至终头未抬起过,“既然未死,不愿再多言追究了,万望大人允准。”
陶君玉挑眉,“时月升乃宛小鸾与时景鸿之女,是你亲姐姐。”
“…是”时既生声音越来越飘忽。
“时月升,他是你亲弟弟?”
时月升不明白陶大人为什么问这些都知道的事,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是。”
“时小七。”陶君玉传唤证人,“你证实时既生是你弟弟?”
“大人…不是证实过了吗?”时小七懵懵的,“他在食君楼,年岁对得上,再说身上有与我对得上的印记。”
“因我母亲与姨娘是双生子,所以给我与他刺的也是能连上的一样的花纹。”
陶君玉点头,“本官知道时月升已经怀孕,于此说来,这腹中孩儿是不为律法所容的乱伦之子。”
“州府有权肃清民风,此等事当扼杀于萌芽之内。”
时月升惊惶不已,跪着后退,“不…”
“来人,按住她。”陶君玉下令,“乱伦之子,岂能诞生?!”
时小七被时月升怀胎的消息震得呆立原地,姐弟之间有私情,可言是对时家的报复,如今恶人伏法,一切回归原位,他们断绝开,日后天长地久,还能遥记是骨肉血亲的前缘罢了……但若有孩子?
那当真是留不得的。
可她看时月升叫喊得凄厉,那样害怕与不甘,她也无法忍下心。
“大人!”她没看见发抖的弟弟,只上前请求,“乱伦之子不可留,但是…求大人给陆夫人一帖好药,莫太多痛苦。”
“不要!我不要!”时月升抵死不从,“我不要失去我的孩子……要杀了它,连我一起杀了!”
陶君玉严肃道,“现今也是为了你好,便是生下来也是要处死的,现在尚在腹中,胎儿无知无识,比来日杀亲子的痛苦要轻。”
“你与他系亲姐弟,生下的孩子难有健康,与其生下便有残废或痴傻,不如不生,倒是一种仁慈。”
时月升又怕又哀求,“不会的,它是个健康的孩子,他不罪孽……留下它吧,我求您了大人,大人!”
“你怎么确定它健康?”陶君玉冷笑,“便是寻常人生育儿女,也有可能不幸……你怎么那样笃定呢?”
“不…大人,您杀了我吧”时月升护住肚子,“我决不让它离开我!”
时既生的头就没抬起来过,反而在压抑颤抖。
“时既生,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陶君玉呵斥他,“抬起头来!”
便被衙役扳直了身子,他眼眶微红,但并未太过失态。
“此为乱伦之子,是也不是?”
主审官逼问他。
“若是,当堂药杀。”
他是一个男妓,他本不该有自己的孩子……
衙役竟倒好了药,就要给时月升灌下去。
他似乎看见了儿时楼里见到的少女,被摧残之后,还要灌下绝子汤,天长日久,不会有孩子了,只能看着街上的小乞丐,给他些吃的,多一点点慰籍。
但是小乞丐都瞧不起他们,拿了吃的就与同伴们学贵人说话,骂他们千人骑……
“我不喝!”时月升嘶喊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喉咙染了血。
他刻意不看,但还是看了,时三小姐惊才艳艳,文采斐然,本不该与他相遇,她是贵人,不该沦落成被灌堕胎药的屈辱下场。
“还不快些行事,免得害人害己。”
他看时月升那样护着自己的肚子,咬紧牙关不喝……那腹中是他们的孩子。
可他能救那孩子吗?
不……不能,决不能说出来,决不能!
“我要生下它,我不要它死…”
陶君玉看时既生叩首,摆摆手让衙役把酸梅汤撤下。
时既生沉痛道,“此非乱伦之子。”
“时三小姐为时相之妹,而我……食君楼一男妓而已。”
“剥去他的上衣。”陶君玉把描摹时小七身上花纹的影印纸交给衙役,“与他肩上花纹比对。”
时既生心如死灰,半生坚持,一朝而毁。
他终是被揭开身世,只是一个男妓而已。
“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时月升上前给他一巴掌,“你不配做它的父亲!”
衣衫剥去,肩头纹的虽也是菟丝子与藤花,但与影印纸上的相差太多!
时小七瞪大了眼睛,上前拿了影印纸一一对看。
她一耳光扇倒时既生,“你他娘的左右肩都刺错了!”
“时既生,你并非时家之子,并非时月升之弟。”陶君玉眼神锐利,“为何并非乱伦,还不据实相告,眼见着亲子就戮才终于吐口?”
时小七又是几个耳光,左右开弓,“自己亲生孩子都不要了,冒充我弟?你还眼睁睁看着三姐受罪这么久?!你这个贱人!”
她打得手都疼了,还是气不过又将人踹了一脚,然后到另一边去扶时月升。
“时月升,你自己也清楚他的身世,为何宁愿牺牲亲子,也不告发于他?”陶君玉仿佛能看穿一切,叫时月升无地自容。
她长久无言,最后自暴自弃似的,“我…我要报复时家,自然不拆穿他,现在……我可能是不想活吧,我累了”
时月升语无伦次,背过身去啜泣。
“何苦呢?”陶君玉并不多看时既生一眼,只道,“你也是能写出《皇象赋》上篇的人,那写下篇的汀溪夫人还出具了谅解书,和陆家家主一起代表陆家,表示不追究你私通时既生的过错,放你离开陆家。”
“宛太夫人对你又甚是珍爱,不日你母亲会回楚州,一家团聚,这等未来,难道不是你多年搜集证据,在陆家忍耐多时挣出来的吗?为什么不珍惜呢?”
时月升哭得更大声了,时小七安慰她,“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有些冻僵了的人最怕暖,因为更多的不是融化了冰雪,而是烫伤了自己。
又或者近乡情怯,太满足的盛景无法想象,不敢想象,于是在它逼近的时候,时月升万分惶恐。
她只敢抓住当下,唯一的拥有。
“时既生,本官要你陈情身世,就从真正的‘时既生’的死开始吧。”
陶君玉说得冷峻,但时小七还是在听到“死”字那一瞬间胸膛一震。
本以为世上还有人与自己血脉相同,却不想那人早早去陪伴母亲和姨母,与自己阴阳相隔了。
那日,红袖馆很吵。
鸨母叫嚷着:“花了大价钱呢!这可是洪老板调教好了给贵人都享用过的顶级私奴!可得给老娘小心着点,管好自己的眼珠子!”
又听着打杂的姐姐们嘀咕,“洪老板还说买二送一,嘁…原来那两个说是顶级私奴,却还生过孩子……那还值钱吗?初夜都没了怎么挣钱!”
“你懂什么,贵人们玩得花样多着呢,生过孩子的更稀罕……何况那小孽种,生得真是漂亮。”
他听见鸨母打人,将一个小男孩打得摔倒在地上。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爹是官老爷,你就是少爷了?卖给了这儿,你就是一个奴!永远都是!”
鸨母又可惜,“怎么送的小孽种偏是个男的,那丫头倒跑了,真晦气…”
骂着晦气,叫人把哭闹的孩子吊起来打,等这孩子心甘情愿做妓馆里的少爷。
“洪…洪娘娘”他见她就害怕,把手上端的各色酒盏碰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只玻璃碗。
正撞上了刀口。
“打!打死这个畜生!”
“赔我的玻璃碗!我的玻璃碗,你十条命也不值这个碗,打死他!”
时既生回想那天,似乎耳边还有尖叫,似乎皮肉还发紧,钝痛抽痛轮番鞭了身躯……仿佛自己是一块死肉,并非是活人。
他熬过来,鸨母死了。
那个孩子……非常不幸地,没有死在那天。
时既生不是时小六,时小六死在了十四岁,风华正盛的时候被鸨母送去了南风馆,被玩得衣不蔽体,死得凄惨不堪。
最后仅仅,红袖馆外扔了一百两白银,就那样侮辱了少年,轻贱了人命。
尊严,就好似银钱能让人熟视无睹那不能蔽体的残破衣裳,那残破衣裳下的触目惊心伤痕污秽……
这世上,男人是最可恶的,因为在这个世界,同样的男人就是比一样的女人有权。
时小六死得惨,因为他处在一个女人的地位,处在一个最卑贱女子的地位,他是一个妓了。
而时既生,他是一样被拐卖而来的男孩,他看着时小六被送走,然后尸体回来。
他那一夜拿了刀威胁鸨母,让她给自己接的是女客,再后来,他把鸨母杀了。
遇见时月升,他是料得到的。因为早就听说过时家小姐与陆家主夫妻不睦。
但是爱上她,他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