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州案毕,慕王在云生处宴请所有在此案中出过力的人。
本是该安王做东,但慕王觉得好容易拿回了云生处,那还不赶紧宣示一下合法主权?便抢着花钱置宴。
邺玉声也与有荣焉,与元慕道,“日后这云生处也是在你后代手中流传,等于是半个邺家的了。”
元慕这回听了不觉是吃软饭了,只觉为儿孙做了贡献,腰杆都挺直了。
而真正拥有云生处所有权的嘉和公主阙罗,在求凰宫薰风殿中连打几个喷嚏。
惹得安王妃关切道,“怎么了,这插花用的花…你过敏?”
阙罗摆摆手,把一把百合插进玫瑰里。
安王妃:“……”
宴饮欢乐,然阮珩只身到花苑,果然远远见到一个花圃围绕的秋千。
他正要去感怀一番,看看陛下曾经到过的痕迹……
“谨临,你也来了?”
这话应该他说吧。
阮珩看着中都宰相与大学士风尘仆仆的样子——居然连官服都没换!
你们俩好歹是朝官一品,真的能这么随意从中都跑来颖州吗?
“无事,顺风顺水的话,千里江陵一日还。”穆因不以为意,“再说我们在中都柖王阁都能看见这边的镇江塔,这才多远?”
而且他们进朝阙觐见陛下的计划说不准就那朝闻皇帝给否了,还不赶紧过来看看陛下的小儿子?和安王说了要个准话,朝闻皇帝不至于连儿子都骗吧?
虽然也有可能……
但毕竟夜长梦多嘛,能先过来看看安王也是好的。
“还是慕王懂事,早早给我们也下了帖子。”两人不约而同走向花圃,柳鸣夏道,“还好他更像他父亲一些,要是他像慕容帅……我们还真有些不敢来。”
慕容帅,即慕容珠迤,辽王之女,三军之帅,文明太后之女孙,更是三废元国皇帝之人。她是元国的无冕之皇,除了没有登基,和谪星皇帝也差不多。
只生性残忍暴虐,治军严苛非常,她当年没做皇帝,对元国上下也是松了口气,否则根本扛不住严刑酷法啊!
“晞王也是,他更会长了,长得与前册剑国主,还有灵妃,从长相到性情,没什么相似之处……要是他像他母亲,咱们也不用来了。”柳鸣夏不谈公务话就多了许多,还看两人神色是否是赞同他。
两人自然赞同,都想起当年燕国里还没成灵妃的陶姑娘是怎么每天作妖的。
“等等,”穆因顿住脚步,“……前面就是陛下来过的花圃吧,唐太后写的话本里提到过。”
“当然,我就是为了来看这个的。”阮珩要上前去仔细看看。
在官场已经沉浮二十多年,多少锻炼出政治敏感的柳鸣夏拦住他,三人放轻脚步,看到葡萄叶子掩映秋千架,秋千上还真坐着个人。
“这秋千旁人不敢动啊,寻常时候这里都是不准进入的…”阮珩奇怪,其余人叫他轻声。
阮珩:“……”
到底是来看秋千和安王,还是来听墙角的?
圣荑微醉,正院里摆宴,他倒是盛装华服地在那儿好好坐了一会儿,听了一阵鼓乐清箫,又饮罢几盅为应景特设的“将离姬”,面上发热,耳边都是蒙了层明纸似的,听不清楚……
人在热闹时最不能多思,他在一片繁华里,反而觉得闷闷的。
身上也热,脱了外裳抛在位上,自己出来了。
花苑清静些许,仍能听见一点宴会的声音,他觉得刚刚好,便在秋千上坐下了。
“殿下。”上官昭今日倒也穿了身好衣裳,未违赴宴的礼仪。
圣荑有些懵懂,兴许酒气所至,便问,“你那么有钱,怎么不日日穿些好的?”
上官昭捧着他脱的外裳,眼含担忧,“殿下…”
圣荑笑了,指着那件,“这件便很好,你买得起为何不要?吝啬鬼吗?”
“……臣,没有钱了。”上官昭盯着圣荑的泛红脸颊,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臣失礼了。”
然后把衣裳给圣荑披上,再与圣荑隔开一步距离,极尽人臣之礼。
柳鸣夏看得啧啧,“要是他母亲能有他这样甘于臣下的自知之明,就不会有那种下场了…他也不必过得如现在这般辛苦。”
穆因道,“晞王确实无辜,他幽禁中都原宥城那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到了梁州也是专心习画,还特意画了《千里江山舆图》进献今上。”
阮珩不说话,他专心看八卦。
“这衣裳…”圣荑醉眼朦胧,却还是很识货,“你买不起。”
上官昭:“……”
那是一件朱红的锦袍,金线掺着孔雀羽绣着凤凰图案,莫说买得起买不起,如今是凤凰血脉主江山,除却太渊安王一脉,旁人拥有即是僭越。
“真没钱了?”圣荑向他伸手,很随意地把手搭出去,抬也不抬,上官昭只能半蹲下来扶着他的手仰望他。
“在颖州花了多少钱?”圣荑竟也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上官昭有些感动,望着半醉的还勉力思考的殿下,“…没多少”
然后就被当头罩下一件衣裳,秋千上人走了,架子与木板发出“当当”的声响。
“这件赏你了,这衣裳很贵……不用跪谢了。”
圣荑把朱红锦袍穿上,从另一条路直接回房睡觉了。
柳鸣夏道,“还好赏的不是外边的礼服。”
穆因也道,“若是便是僭越,又多生波折。”
阮珩无言一阵,他们毕竟隔着花丛葡萄叶子看不清楚,但是……他忍不住鄙夷那两个人,“不是外袍赏了人,那赏的不就是……”
外袍是宴会上见过的礼服,现在又快至夏日,至多穿个三件。
“应该是中衣!”三人长出一口气,但又一想这算什么?
晞王是男子,还是臣子,便是安王赏了双绣鞋给他,他也得供着!
不平等的身份,赏什么都是毋庸置疑的。
便都收拾心思回去,当做无事。
等第二日安王酒醒,便去请求往朝阙觐见上后。
上官昭把衣裳揭下,才发现不是自己带来的外袍,而是月白中衣。
他并未饮酒,然而此刻脸上发烧。
夜风吹拂面颊,更愈发烫。
想到圣荑只穿了两件,便赶忙跟上,又怕人瞧见,便将中衣先藏进怀中。
圣荑身子歪着要倒,上官昭扶住了,却不想安王殿下整个身子都倚过来,软软地在他耳边哼哼。
他不由轻笑,被人万事都小心侍候着长大,对于这些亲密都不算亲密,只是将他当做下人吧。
不过这样也可以。
“晞王…”他凑过去听,“殿下,臣在。”
“南巡颖州…本王出力了吗?”话语还有些幽怨,含着不平与委屈,又有些无奈,“为什么我又觉得,什么也没做。”
“这桩案子真的结了?”
“还了他们公道吗?会记得本王吗?本王……该让他们记得吗?”
“我真的为他们做过什么…是吧?”
他睁开眼看上官昭,像哀求更像命令,“我们一起去茶园假扮圣涬和林姑娘的…你要作证!我也是做了事的!”
上官昭听得心疼,想抱又怕人看见,只能将人外裳紧了紧,“颖州大案告破全是殿下之功。”
“若无殿下,根本无人敢动陆家与洪家。”
“若无殿下,那些受苦民众也不敢来官府陈情,怕遇见贪腐官员,苦上加苦……殿下,江南所有人都会记住您,您更值得被记住。”
“臣,慕王,邺公子,姜公子,阮大人,祁姑娘,时姑娘等等所有人,都是打着殿下的名号,才能驱使得动各级官府,才能给予不法以忌惮,殿下重要非凡,无可替代。”
圣荑眨巴着眼睛,似是困,又似是试探,“真的?”
又似是单纯想要恭维与夸奖。
上官昭无比认真,“当真。”
安王殿下便满意地睡去,顺带吩咐仆人把自己送到床上。
仆人上官昭:“……”
原来殿下这样好满足。
他暗想,人人都巴望安王做摄政王,却又还鄙夷安王能力不够?
真是些吃里扒外自命清高之徒!
不像他,在他眼里圣荑就是最有能力的,而且,圣荑明明比太渊帝还有能力与资格做皇帝。
“怎么还不走?”安王催他,“要睡觉了…”
做皇帝是辛苦活儿,还是让太渊干着吧。
上官昭心疼圣荑身娇肉贵还来江南受罪。
早知道不给时曦儒南巡的建议了……
......
靳墨君与圣菜在茶园查案之后就回了西窗筑。
据说是因为靳老爷被吓到了,回去病了一场。
事实上靳老爷是被吓到,不过不是病,就是害怕。
后来颖州案告破,安王在云生处设宴也给了靳家请帖,还说会为靳家请功,于是靳老爷的害怕又没了,转成了欢喜。
靳墨君放下心,但圣菜已被敬王派人接回,剩他一人在宴席,未免寥落。
靳老爷宴上会了许多贵人,喝得红光满面,言及洪远滔这称霸江南商界的一方豪强,他最多的不是谴责或感概,而是疑惑万分:
“他一开始为什么看准老夫啊?”
“老夫这些年也不曾为他做过事,也不曾亲近他,一直是个小角色……怎么还能记得老夫呢?”
他到现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场不少聪明人,陶君玉听了靳老爷说他与洪远滔的几次会面,便一语中的,“这还用问?那洪犯以为天下都是他那般人,也要偷个神童呗。”
此语一出,众人都大笑不止,纷纷道“靳公子虽长得不像员外,但员外也绝不是人贩子。”
弄得靳老爷频频解释,自证清白,“真是我亲生的!是亲生的啊!”
“我年轻时候…还没胖的时候,也是很英俊的!”
众人倒没什么恶意,与靳老爷碰杯,“信了,信了,待明年你家公子考中,我们都去吃酒!”
“那真是多谢各位赏光了,来,倒酒!”
只有元慕酒量好,听得一个“也”字。
他心道洪远滔种种罪行,有偷神童这一条么?
若是有,那这个神童是谁,不就显而易见了?
屏风后正坐着时相,他的身份不适宜出现在外与诸人欢饮,谈论自己伯父的罪行。
便独斟独酌,夫人也未在侧。
似乎有失势的迹象。
而靳墨君却到屏风处去问安。
元慕整理一下眼罩,对邺玉声低声道,“时相的权势,恐怕要不减反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