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们不必费心了，时也命也。”初易已经很满足现在，“孩子能够平安，我们这样的百姓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他……与我无关了。”

安王道，“可他卖过你，卖过你儿子，虽说最后是被靳公子将计就计买去，但他就是恶棍。”

但圣荑看初易似乎强忍情绪，也就不再说了。

元慕回自己房里生闷气。

上官昭却催促，“后来又怎样了？”

海粱不是说，他只爱好龙阳，不关风月么？

海粱不是还给他寄了《瓷下玉》的话本，又送了《凤双飞》的图画么？

初易不想他在烟海楼的一句话那般快地被有心人传去了。

他更想不到，区区一句话，就叫那富商调查了他，他的孩子，他的父母，他的往昔，被挖的干干净净。

而海粱，现在富商家的独生女儿的丈夫。

假惺惺与他说往后对策，却暗地里攻讦他，断他的货源，雇人在他的家门辱骂，他搬家数次，被不认识的人威胁攻击数次……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他已经小有所成，是个富足的商人家。

孩子也在私塾上学，往后至少可以做得一个儒商。

但是这些，也要被毁了。

但是这些，都还不够吗？

他去求海粱放过，海粱却哭得痛彻心扉般，说不得已，说要跪下……

他退开来。

最后海粱当街落泪，他的家又成了被砸菜叶鸡蛋的所谓“勾引男子”之所。

他只得再搬家。

也不愿再信海粱……不，是麦家姑爷的眼泪了。

刀落下的那一刻，他叹气，到底是识人不清啊。

“初易，海粱为何杀你灭口？”

“我…我不知道”

州府的大人那样问，他如何答？

其实他知道，不过是因为那位富商千金……或者说，是富商千金丈夫的身份。

“初易，你被泼脏水多久了？你被海粱害得说话都无人信，你还要维护海粱？”

他说话没有人信，那么多话，都无人信。

剖心自证无人信。

那么这一回，就有人会信吗？

海粱有钱，或者说他丈人家有钱，贿赂官府了，谁知道真假对错？

便是颖州城里死了一个他，海粱他，有一丝触动吗？

还是照旧歌舞。

从前他歌舞于他人庭前，如今他成了看歌舞的人。

他怎么还能容得见过那样岁月的一个初易？

审问他的郎官有些不耐烦，觉得他不识好歹，但这时进来文吏附耳：

“海粱招了。”

郎官抚掌而笑，“好了，没你的事了。”

早该知如此嘛，海粱是何其人？自然是三两下招了的，根本不必多费心。

他木木地出了县衙，一天之内，颖州变了天。

朝廷下来的安王把颖州的豪强恶霸拔除了个干净，海粱在这些人面前都不算是个小角色，而是戏台上的蚂蚁。

安王又觉他在堂上太宽容海粱，没把所有被坑害之事说尽，想为他找回从前没有得到的公道。

但是迟来的正义，已经不是他所满心期望等待的东西了。

他只想放下。

“殿下恩情，永世不忘。”初易拜别安王等一行人，打算去楚州，那里文风甚好，他想把儿子带去，日后也做一个为民做主的清廉之官。

海粱被押解出来，身上都是四十杖打的血痕。

他一身青衫不加文饰，海粱被木枷锁住双手和肩颈。

终是不必留一语。

从前万般话都尽了。

“若是如此，你我各自找一口井跳下去。”

可他凭什么为了海粱这种人断送自己呢？

他有父母孩子，他还有他的爱人朋友。

海粱被押走了。

这件事终于止休。

终于，止休？

晞王问安王，“殿下觉得似这般人，该有何种下场？”

慕王在书房待不住，出来抢答：“这种人？骗了男人心，又负了男人心，再骗女人心，接着再负女人心，到最后不辜负的唯有钱财？真是开了眼了。”

“前后三次，他背着新主收旧钱，背着旧主娶新娘…这等人就该死！”

“何况他当真想要置初易于死地。”

安王也道：“辜负真心，再杀旧人，这等人也不算人了。”

然又皱眉，“但是，还是得依照国法。”

晞王闻言一笑，道：“自然依照国法，他流放詹州，路上艰难，想来也是活不成的。”

安王蹙眉，总觉得似乎话里有话。

慕王眯了眯眼睛，没管。

只可惜不是他亲自做侠士。

海粱还没到城外就活不成了。

晞王拦下他，说，“听说你赌咒发誓了。”

海粱不敢说话，嗫嚅不语。

“发誓赌咒都想着取巧，把后果设在来生？”晞王嗤笑两声，“你倒是聪明。”

海粱跪倒在地，叩头求饶。

晞王却叫侍人往地上倒了一盒松叶大小的金针。

“辜负真心之人，当吞一千万根针。”

海粱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便是想逃都腿软站不起来。

“这些针还是金子做的，死于金子财帛……你该开心才是。”

便不顾人惨叫，命侍人将海粱按倒地上吞针。

惨叫森森，雀鸟都被惊飞了。

在场人心想海粱之恶都比不得过从犯麦久波，不过是骗人金银，骗人婚姻，骗人情爱，再杀人未遂而已。

总是比不得贩卖私奴，灭口满门的麦久波。

但是麦久波都是依照律法斩首，可这海粱…罪不至如此极刑吧？

怎么晞王却如此失常……

“公子，长老们说，近日正是最好时机，回程走水路，涞江水急”

上官昭的眼神让那人不由闭嘴。

“为什么九清山的人就那么蠢呢？”晞王很不爽，“被一个婢女牵着鼻子走…呵”

他不管那些，径自往回走。

一人一身黑衣倏忽而至，挡在他面前拦了去路。

“别以为我们不会杀你，元室的血脉不止你一个。”

上官昭有种叹气都无力的无语感，“元室还有几个？还有几个？你算数不好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元室不就是宇文家族嘛。

慕容珠迤当权的时候，把元国宣帝一脉杀得只剩下元慕现在的爹宇文奇了。把自己家，文明太后的儿子辽王一脉，杀得也只剩自己了。

晏王体弱多病，只有元慕亲爹宇文拓一个儿子。

然后慕容珠迤与宇文拓生了元慕，宇文奇的妻女也全被慕容珠迤杀了，元室还有谁？

他这个庶出也算吗？

他娘亲陶灵一只是辽王逃妾所生，他也能算元室吗？

那你们元室确实是没人了。

没人还敢威胁他？

“你该庆幸碰见的是本王，若是元慕，你早就被全国通缉追捕了。”

那人也很气愤，偏偏血统最正，还是最后一任元国皇帝的元慕是朝闻皇帝的狗腿子！

“为什么还不动手？”黑衣人不管元慕了，庶出就庶出吧，本来他们元国人就不在乎这些东西，都是文明太后那个汉女把他们带坏了！

“你再不动手，难道还要跟着回朝阙城？”

“朝阙城里等着安王他们的是高爵厚禄，煊赫声名，等着你的，只有太极殿专为你设的罗网。”

“你这一路，为他人做嫁衣。朝闻帝向来雁过拔毛，你是迟早要死在他锅里的雁，却以为自己得到信任才有了这段时日的自由吗？”

“别那么可笑了，杀了安王，然后离开这里，同我们回康业去。”

上官昭不答应，但没说出来。

他思考着，然后对着树上叫了一声，“元慕，你的子民真抛弃你了，转来投本王，你得作证！”

元慕骂骂咧咧下来，“什么我的子民？本王哪有子民，你少给我扣帽子！”

“这些都是太渊的子民…不对，这些是叛党！”

元慕果然是朝闻皇帝的好女婿啊。

上官昭又病发了，就近找棵树靠着坐下，对那黑衣人道，“本王快死了，你可不能杀元慕哦，杀了他，你们元室真没人了。”

“你看着办吧。”

黑衣人：“……”

元慕抽刀就砍叛党，一边砍一边骂上官昭是个废物。

上官昭很满意元慕的认证，靠着松树慢慢躺下，等着不是废物的元慕把他带回家。

那黑衣人总不能真杀了元慕，自然越打越退，跑了。

元慕用脚扒拉躺下快死的上官昭，“我说你的钱哪来的，册剑的钱财应该被前元和前东圣掏了个半空才对……原来有逆贼资助你。”

上官昭不否认，挑眉，“那后来也花在你们朝阙贵族身上了。”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啊。”元慕很警惕，“本王和你不是一种人，不必对本王投诚。”

他本来只想给海粱补一刀的。

便起身要回去，“本王信奉明哲保身，而你是个搅屎棍，本王还一大家子人呢，管你的破事不值当。今日，本王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昭明白，“是啊，你当时阻止我去颖州，与现今真是一模一样，唐太后比文明太后还要厉害，你真是彻头彻尾的邺家人。”

“别不识好歹。”元慕嗤笑。

那回，是他念着与上官昭好歹有点亲缘，想放生他而已。

“若你敢有异心…”他又一次警告这个降王，“本王就要斩逆贼的头功。”

松针落在两人衣上，山风过，清冽香。

慢慢山林响。

他们又一次重回和平，装作并无从前种种。

上官昭咳了咳，忽地提起海粱，“负心之人，当吞千万针而死。”

“我怎会有异心？”

他是圣荑最忠心的臣子，一生不改。

元慕却想到自己没有补刀海粱就死了。

重重推了上官昭一把，“都是你招的反贼！害得我侠士都没当成！”

上官昭：“……”

元室就算有人也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