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簌见又来了一位坤道,还未先问礼,就被那坤道按住要看伤处。
“道长为我敷了药…”
素婳路上已与完颜漾说了珠牙和这南夷公主之事,两人对于太渊帝,一是放下,一是无意,但都觉太渊帝在情感之上……颇有些可怜。
这回居然有个姑娘,直愣愣地非要见太渊帝不可!
她们便想玉成此事,反正就当日行一善嘛。
而且完颜漾有一点私心——若是太渊帝有个出身卑微的异族后妃,那群臣也就不会盯着她了。
“这里没有多少女子,玉宵道长又不曾要过仆从,无人给你按摩推拿,你们光靠药物,是治不好这种伤的。”完颜漾看出是骨头错位,想来是这姑娘死活不给旁人看,而这不在宫中,也没有女医……便就耽误了。
“你忍着些。”完颜漾握着她的手鼓励,“待会不要躲。”
“我怕玉宵道长按不住你。”
这姑娘是南夷的,南夷风俗是被男子碰一下衣角……都要以身相许。
待会肯定也不愿意兵士或仆从来按住她。
“我不怕疼。”阿簌让妙今道长尽可放心,“绝不会动!”
素婳已经在一旁待命,完颜漾点点头,用接骨手法迅速将她骨头复位。
素婳听到几声骨头响,却见阿簌面上几滴冷汗,竟真一声不吭。
不由得心生敬意,又多些怜悯,这样的姑娘简直是战士,但何等的国家遭遇何种境地,才会让公主都变成这样刚强无畏的样子?
看看国朝的乐昌公主,过得又是怎样风光呢?
“好了,你小心别挪动它,按时上药就是。”完颜漾拿绷带为她固定好,“也不必着急,陛下虽日理万机,但一定会处置好所有事的。”
阿簌道谢,又含迷惘,面前的两位都是光明鲜艳的女子,又端庄美丽,又气度高雅,南夷诸国里任何一位王后或公主都比不上……但怎么两个都出家做道士了?
中原这几年…这么流行当道士吗?
“那贫道便先告辞了。”妙今干完活就想先偷偷打探一下慎独的情况——也就是偷偷找一回太渊帝,顺便说说阿簌。
素婳会意,也预感自己应当是去不成道法大会了,不如先留下,看有什么自己能用上的时候,便点点头,算是与完颜漾别过。
“道长……”阿簌见给自己治伤的女冠走了,好奇地问,“你们为何做道士呢?”
素婳看着阿簌渴望中原文化与知识的眼神,挑眉笑道:
“当然是为了成仙。”
阿簌:“……”
成仙是什么?
......
太渊帝巡幸南都,然一路上奏折频传,便索性于前燕的齐州停下。
“陛下,下月便是小殿下的生辰了…”服侍燕慈的乳母清嘉夫人小心请求,“能不能让小殿下,在紫川过生辰?”
难道真要把一个奶娃娃带去南海?
再者说了,小殿下的两个哥哥的周岁,不是在东都朝阙办的,就是在紫川办的……照着目前这个行军速度,还有时不时出来的奏请,那小殿下周岁说不定还得在路上过!
太渊帝正在批折,闻言思索了一下,“再过几日便动身回返紫川。”
顺带把程峤的家事解决了。
清嘉夫人松口气,宫人抱来燕慈,婴孩刚醒揉着眼睛,然后脆生生地喊父皇。
太渊帝便把孩子接过来,然后……抱着他一起批奏折。
清嘉夫人:“……”
她是不怀疑自己伺候的小殿下会成为宸宫太子的,但是现在就这样看奏折,玩朱笔,也太早了吧!
“…珠,牙”小燕慈一只手在嘴里,另一只手指着一旁奏折上的字。
太渊帝欣然,滟滟没遗传到的早慧倒传给他儿子了,“阿慈再长大些,就能帮父皇处理政事了。”
清嘉夫人不忍看,听宫人来通传妙今仙师求见,便借着这由头把燕慈抱回去了。
她知道燕家子孙都早慧,但如太渊帝年幼时那般也太夸张了,眼下这小殿下还未到周岁,太早慧……有些近乎妖异。
“陛下万安。”完颜漾入内请安,而后请求,“陛下,可否告知慎独在何处?”
太渊帝打量她道衣的装扮,“你这衣着,可不能让他心软。”
完颜漾疑惑,“这是素婳姐姐借我穿的。”
“附耳过来。”太渊帝看了妙今与慎独两人许多年,看得都着急了,“你得这般……然后朕送你去他军营,你再……”
完颜漾越听眼睛越亮,简直豁然开朗,醍醐灌顶,对太渊帝佩服至极,“陛下您居然这么厉害?”
谁说太渊帝冷情来着?明明所有情感全倾给淑后了,专情一人,至今不改……
她有些犹豫是否该提阿簌公主。
“朕与慎独自幼一起长大,了解他罢了。”
“陛下…”她提起,“珠牙似乎发生战事,玉龙国的公主携本国地图来求援,她被素婳姐姐所救,就在这儿。”
太渊帝早已知晓,便只抬眸,“让她听宣召就是,珠牙一事,朕自有定夺。”
完颜漾便点头告退。
太渊帝在程峤发出那封玉龙公主求援的折子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珠牙不宁,他减缓巡幸南都的速度,已经将慎独所在的中北军从寂灭谷南端回调。
若是急行军,也该到齐州了。
“校尉回营了。”
慎独带千余人的先行部队急行军,到了齐州城城郊驻营。
他已去向城内陛下禀告,然后接下了赶赴珠牙的作战任务。
“谁在营房?”他抽出随身佩刀,直指床榻。
床上明显躲了一个人,但都这么明显了……整个军营会不知道那人怎么溜进来的?!这军纪还要不要了!
他非好好整饬军纪不可!
榻上薄被里钻出个头发微乱的女子,她眼含委屈,“我来见你,不行吗?”
“……郡主?”慎独立马收了刀跪下,“您是千金之躯,不该来此。”
“这种话我听了太多了,你不必说了。”完颜漾便要走,慎独低头不敢看她,余光却见她是赤着脚,似乎还流着血!
“郡主等等,”他抬头看,完颜郡主那恍若云霞羽衣的神仙道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破旧的犹如民女的简陋衣衫,周身全无首饰,连头发都乱了……
完颜漾掩袖欲泣,又觉脚疼,“嘶”她惊呼一声就被慎独抱回床上坐着。
慎独半跪在床榻脚踏处察看她伤处,拿了金创药来,又忍不住皱眉,“这里是军营,没有能祛疤养肤的药…”
“郡主为何如此形容?”
他想象不到谁能将今上亲封的妙今仙师逼成这样……难道是郡主执意不入宫,与父母闹翻了?
“郡主难道是逃家而来”
完颜漾捂住他的嘴,然后也辩解不得,心虚地点了头。
“郡主何苦?”他苦笑,给完颜漾的脚上药,“陛下就在城中,且要回返紫川,你跟着陛下”
他说不下去,完颜漾看他脸上竟有水痕。
她心中柔软,俯身去抚,“别哭,我是顺了自己心意而来的。”
慎独怎能不悲?郡主为了他,都沦落成这等境地了!
往昔还能劝阻,发乎情,止乎礼。
但她今朝赤脚来奔,一腔热烈,真心捧与他看,他怎么能再作未见?
完颜漾看他眼泪滴在地上,心里唏嘘,果然最了解慎独的还得是陛下。
脚上撒了金创药药粉,又被纱布包扎,她把另一只脚也放在慎独膝上,俯身看他,“我现在也不是妙今仙师了。”
慎独睁大了眼睛,连这个封号都丢了吗?
“我要还俗。”
她不装了,“而且不是入宫,我要嫁给你。”
......
太渊帝在数日后接见了阿簌,她跪下献上地图,求燕萼借兵与她,杀回南夷,光复玉龙。
上首大皇帝问,“回去之后,待如何?”
“自是将杀我父兄者枭首,将那化外蛮人杀得一个不留!”
太渊帝便就不再答应她了,在高高王座之上,看不清面容,独自静默。
她以为大皇帝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连兵都不愿意借!
而太渊帝有如此广博的疆土,自是日理万机,把她晾在这儿又怎样?他是皇帝,不是玉龙的专属保镖。
在他看来,玉龙与珠牙之战,不过是小事。
于太渊帝这样的皇帝是小事,而于阿簌公主则是灭族灭国的塌天大事。
她气愤地看向上首珠帘里的还在平静看书的大皇帝,指责:“你就是大皇帝么?他们都说你让四海归心,万民归顺,天下一统!这也叫天下一统,你到底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
“南夷的人民在海边哭泣,朝阙紫川的人夜夜笙歌,大皇帝还四处巡游,都找不到人!不是说一视同仁,华夷一家么?怎么,听不到百姓的苦楚,只听得见丝竹么!”
殿中人呵斥“放肆!”
“陛下昨日刚刚从军营巡视回来,上午见大臣,这刚有一点功夫就见了你,你竟敢如此僭越犯上!”
她等了几乎半个月才等到。
难道不是刻意不见,愚弄边民?
珠帘为玉手拨开,帝王应当穿朝服,但阿簌只见皇帝应有的十二冕旒都取下,青丝之上只束着简单一根木簪。
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其风华。
太渊帝的相貌就像是天神,这是所有觐见天颜的使臣所说的话。
他高大俊朗,生得容颜如玉,在很多时候,都是温和的。
但是是种让人生敬畏的温和。
大皇帝降阶走来。
她慌忙退了几步,跪倒在地。
大皇帝没有多说,手上拿的是比阿簌献上的更详尽许多的珠牙与玉龙的地形图。
他道:“半月前朕已经发兵了。 ”
不出岔子的话,现在后方部队应该都到了南夷西端。
阿簌公主拜谢:“多谢大皇帝助我复国。”
太渊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饮一口侍人端来的茶,看地图道:“你们这个国,太小了。”
“朕看高玉,葱珑两地,与你们玉龙风俗相近。”
“不如将之与玉龙合并,并为南安省。”
阿簌公主感谢的心提到了顶,赶忙不可:“那是我祖上就流传下来的领土…陛下岂能夺国”
“南安省内,你可称王,子孙代代传之,为朕守边。”
她心思上下,不知该谢该拒,一时抉择相难。
“若不愿意,朕就等着那败了的珠牙头人,”太渊帝很无所谓,“或者直派官员接管。”
“阿簌愿意!”
太渊帝听她这抢答的急切声音笑了,阿簌抬了头,才发觉君王如今近,竟是如此俊朗若神明。
便一时失神,待出了殿,才恍然想到,该把父亲的遗言提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