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和春华离开家，朝砖厂方向走去。河水在我们身边流过，我对春华讲起了我的童年：“小时候我家在这条河的上游，那时河水非常清澈，河里有很多小鱼。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河边玩，我们用篮子当鱼网捞鱼，在水里打水仗。春花虽然是个女孩子，也和我们这些男孩子一起在河里洗澡、捞鱼。没想到四十年以后，我们又在一起谋生、创业。”当着春华的面又提起了春花，我觉得有点不妥，可是说出来的话又不能收回来。
“你的童年一定非常快乐吧？”春华问，并没有介意我提到了春花。
“童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说。
“从你的作品里可以看出这一点。”春华说。“说实话，我之所以喜欢你的作品，就是因为你的作品没有文人常见的酸腐气，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哪怕是写一件小事视角也与众不同。你写了那么多短篇作品，为什么不结集出版？”
我苦笑一下说：“我也没有什么名气，哪个出版社肯出版我的东西？除非我自费出版，可是自费出版，不仅需要钱，还要花费精力去推销，而我现在缺少的正是这两样东西。能得到你的赏识，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以前的作品都是散文随笔之类的，你不喜欢写小说吗？”春华问。
“有过写小说的想法，你也看到我的日记了，有些内容写得非常详细，实际上就是为将来写小说积累素材。回来后一直忙着给儿子挣学费，没有时间写。”
“你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写？”
“等我儿子大学毕业以后再说吧。”
“你推得够远的了。”春华笑笑说。“我老远给你送电脑来，看来是白忙活了。”
“不能让你白送，不写小说，我可以写点儿别的。”
“我就想看你写的小说。”春华调皮地说。“你不想写，我替你写。”
“我还没听说有替别人写小说的。”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我就开个先例。”春华也笑了起来。
我们说说笑笑又来到了砖厂，烧火师傅果然在等我们，他烤了四个地瓜。我和春华每人吃了一个。春华对烧火师傅表示了感谢之后，告诉他明晚我们不来了。
离开砖厂，我抬抬看看天空，今夜依然星斗满天。通过北斗星与北极星的相对位置，我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差不多是夜里十点来钟了。应该送春华去招待所休息了。
在去招待所的路上，春华说：“你的作品相当一部分写的是你的童年，明天带我去看看你的故居和你的童年伙伴们好吗？”
“没想到你会对我的童年感兴趣，是受我那些豆腐块文章影响吧？”
“准确地说，应该受你的那些文章感染。”春华说。“我的童年不能说不幸福，不过，没有你的童年那么丰富多彩。”
“我的童年伙伴你差不多都见过了，只有我家的旧居你没去过，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第二天，春华陪我练习一会儿输入法之后，我便带她去我家的旧居。
我们手挽手从小镇的西边走到东边，来到我家旧居附近，春华说：“这里到处都是破旧的房屋，与你在作品里描写的不一样。”
“这里已经不是二、三十前的样子了。”我感慨地说，把我家住过的房子指给她看。然后又指着隔壁的房子说，“这是春花家，小时候她在这间房子里和我一起度过童年。我们结婚以后，又在这间屋子里一起生活了四个多月。自从离婚，我再也没有来过。现在春花和她老公可能还住在这里。”
春华站在我家旧居前往院子里看了看，然后又来到春花家门前，往院子里张望一下。
我又把宝田、铁柱、长锁、金龙和玉凤小时候住的房子一一指给春华看。离开我家旧居，我带着春华来到我的小学母校，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走进小学母校的院子。我向守卫的人说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想进去看看，他很通情达理，什么也没说，打开了大门，让我和春华进去。站在操场上我环顾一遍整个校园，还伏在我们班当年的教室的窗前向里面张望了一会儿。童年时的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春华说：“你的童年伙伴中金龙算是最有出息的了，我还没见过，希望有机会见到他。”
“你真厉害，看了我的豆腐块文章，竟然能记得里面的人物。我这就带你去他的单位。”
“还是不要特意去看他了，见到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取笑咱们。”
“金龙很有教养，不像铁柱他们，见到咱们就胡言乱语。”
“也没有什么事，特意去见他，我不好意思，以后再说吧。”
我看看表，还没到中午，又带着春华来到柞树沟煤矿工业广场的废墟。在那里寻觅好一会儿，才找到当年卷扬机房的遗址，对春华说：“这里就是我上大学前工作过的地方。”
“这里怎么像经历过大地震一样？”春华问。
“这下面被采空了，地面下沉，建筑物都成了危房，没办法只好都扒倒。”望着眼前的废墟，我接着说道，“现在地面可能还在下沉，可惜这么一大片地方了，短时间内无法再开发利用。”
“平整一下，搞点种植或养殖还可以吧？”没想到春华的想法竟然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农大工作，专门搞种植养殖研究，我记得她说过，长白山区有一种叫蓝莓的野生水果，营养非常丰富。蓝莓在国际市场上卖到十美元一公斤。现在他们正在搞蓝莓的人工种植试验，也不知道他们的研究搞得怎么样了，如果成功了，我觉得你们利用这个地方种蓝莓挺好的。”
“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我高兴地说。“回去后你找你的同学，和他谈谈我们这里的情况，看他能不能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帮助。”
“好吧，回去后我给你咨询一下。”春华说。
在以后的几天里，春华让我带她走遍了柞树沟的每一个地方。在选煤厂附近我们还遇见了金龙——我童年伙伴中命运最好的一个。
五一长假结束的前一天，我和春花又去了一次砖厂，正巧赶上工人们出砖。我拿起了一块还有点发烫的砖看了好一会儿。能让堆积如山的煤矸石变成有用的资源，生产建材，我也算为家乡出了一份力。
陆大顺说：“谷大哥，咱们成功了。煤矸石砖质量比粘土砖好多了。”
我和陆大顺的情绪也感染了春华，她也显得很高兴。看了一会儿工人出砖，我们才离开。
下午春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对我说：“今晚我要回去了，走之前想和大姐告个别。”
“我打电话问问她在哪里。”说完我拿出手机给春花打电话，春花说她在蜂窝煤厂的办公室。我和春华一起去蜂窝煤厂。姐俩见面后说了很长时间悄悄话。离开蜂窝煤厂，我问春华她们都说了什么，春华只是笑笑并没有告诉我。
听说春华晚上要走，妈给淑娟打电话让她给春华买张卧铺票，然后又开始包饺子。五点来钟淑娟回来了，把火车票交给了春华。春华要给她钱，可是妈说什么也不让，春华把买车票的钱塞给了天宇。
吃过晚饭，妈拿出一个小口袋，说道：“山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带点榛子和松籽回去，听石头说你喜欢这些东西。”
“太好了，谢谢婶儿！”春华高兴地说。
晚上吃完饺子，春华要走了，我替春华提着手提包，爸妈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还要远送，春华把爸妈拦住了，“叔、婶，你们回去吧，以后我会常来。”
因为离火车到站还有一段时间，我和春华没有打车，而是步行走山路去火车站。走了一段路，春华回头看看，见爸妈已经回到屋里，这才挽住我的手。
走在山路上，夕阳照着我们后背，投下了两个长长的身影。爬上山顶后，我问：“春华，累不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我真有点儿累了。”春花说。“我喜欢登上山顶的那种感觉，极目四望，没有任何东西遮挡视线，能看得很远很远。山区的天际线，起起伏伏，与城里的天际线完全不一样。”
这是春华与很多女人不同的地方，一般女人都怕累不愿意爬到山顶上看风景。
我们停下了脚步，同时回头远眺，发现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云彩变成了橙红色。
春花看着晚霞，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兴奋地说：“太美了！”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下山时我问：“春华，这几天开心吗？”
“非常开心。”春华说。“有人疼，有人爱，那种感觉真好！”
火车站越来越近了。一种浓浓的离愁涌上了我心头。来到山脚下，我们并没有直接朝车站走去，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春华放开我的手，扑到我怀里，两只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我也紧紧拥抱着春华。我们的脸贴在一起。没想到仅仅相处七天，春花竟然难舍难分。春华在我耳边小声问道：“我走了以后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想你！”我说。“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我不要你给我打电话，我要你给我写信，越长越好，至少一个星期一封，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
“好，我答应你，每星期给你写一封信。”我说。
我紧紧相拥着，不愿分开，可是火车很快就要进站了，不管我们怎么不舍，分别时刻就要到了。我们互想放开对方，手牵着手朝火车站走去。
我们来到火车站时，春花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提着塑料袋。见到我和春华，她说：“这是我加工的鸡腿，石头喜欢吃，以前他出门时我都给他带上一些。这次我多做了一些，你带着路上尝尝，再给邱月捎去一些。”
春华也没客气，接了过去，交到我手里，说：“谢谢大姐！”然后和春花拥抱在一起。
火车进站以后，我和春花把春华送上了火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春华再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是手紧紧握在一起不愿意放开。火车开动了，我一直目送火车消失在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