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咖啡馆的闭店铃响了第三遍。
林夏盯着桌上那个牛皮纸箱,封口胶带已经泛黄,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S.L.遗物——勿开」。
"他说放在这儿你就会来取。"陈默擦着咖啡机,银链在腕间叮当作响,"箱底有封信,让你先看。"
纸箱很轻,摇晃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林夏用裁纸刀划开封口,最先滑出来的是一本蓝皮日记本——扉页上写着「沈露,2022」,字迹清秀得像是能被风吹散。
压在日记本下面的,是一封没有信封的信。
「林夏:
如果你打开了这个箱子,说明我终于有勇气把真相交给你。
七年前,沈露在病床上写过最后一首诗,标题是《致下一个夏天的女孩》。
她当时说,希望有人能替她看看蝉鸣。」
林夏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稿纸,边缘已经氧化发脆。
诗很短,只有五行:
「如果下一个夏天你听见蝉鸣,
请告诉它我的名字。
如果那个女孩也喜欢在咖啡杯沿留下唇印,
如果她也总把‘雨’写成‘宇’,
请别责怪他爱得像个影子。」
咖啡杯从桌上滚落,在瓷砖上摔得粉碎。
2
苏漫的电话在凌晨两点打来。
"看到箱子了?"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许沉昨晚在我画室门口跪到半夜,求我别在展览上公开沈露的医疗记录。"
林夏望着摊满床铺的遗物:褪色的电影票根、干枯的梧桐叶书签、一盒从未拆封的银色指甲油。每件物品都像一块拼图,而她现在终于看清图案的全貌。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苏漫突然笑起来,"沈露日记第76页,写她最想去的咖啡馆叫‘墨语’。"
林夏猛地坐直身体。
"惊讶吧?许沉也是上周才发现。"苏漫的声音低下去,"你猜他当时什么表情?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才发现,刀柄上刻着自己的名字。"
窗外,早蝉发出今夏第一声嘶鸣。
3
「真相展览」的展厅比想象中空旷。
林夏站在入口处,看着四面墙上悬挂的透明亚克力板——每块板子上都贴满了聊天记录截图、邮件打印件和照片复印件,像一场精心策划的罪证陈列。
"最后一块展板留给你。"苏漫穿着黑色连衣裙走来,手里拿着裁纸刀,"可以随时销毁。"
林夏望向她指的方向。空白展板上只钉着一张纸:
《致下一个夏天的女孩》手稿复印件
诗的下方多了一行铅笔字,是苏漫的笔迹:
「我们都活在别人的剧本里,区别只在于,有人知道自己是替身,有人连这点幸运都没有。」
"许沉呢?"林夏问。
苏漫指向展厅角落。许沉坐在监控盲区的阴影里,面前摊开着沈露的蓝皮日记本。他看起来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连林夏走近都没有抬头。
"第109页。"他说。
林夏翻开泛黄的纸页。2022年7月15日的日记写着:
「今天在化疗室遇见个有趣的女孩子,叫林夏。
她来陪外婆做检查,在病历本上写错日期,把‘6月’写成‘宇月’。
我们约定病好后一起去‘墨语’喝咖啡,
可惜我应该等不到了。」
记忆的闪电劈开迷雾。三年前的夏天,肿瘤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那个总对她微笑的蓝裙子女孩……
"她偷看过我的病历本。"林夏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所以知道我会写错别字。"
许沉终于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我是在整理她遗物时看到你的名字。直到三个月前在文学社名单里见到你,我才相信……真有这样的巧合。"
蝉鸣突然震耳欲聋。
4
咖啡馆的冰滴壶漏了一夜。
林夏坐在沈露曾经向往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三样东西:
许沉退回的《夏日蝉鸣》终审修改稿,他在结局处用红笔写道:「让他变成雨吧。蒸发后还能再落下。」
苏漫今早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写着:「展览提前关闭。我嫉妒的从来都是沈露——她死了都能给你留诗,而我活着却写不出半句真心话。」
沈露日记的复印件,第210页夹着一张便签纸:「给许沉:如果遇见那个叫林夏的女孩,请代我问问她,咖啡是不是和想象中一样苦?」
门铃响起时,林夏正把便签纸折成纸船。许沉站在晨光里,白衬衫皱得不像话,手里捧着个小小的透明盒子。
"最后一样遗物。"他把盒子推过来,"本来打算永远藏起来的。"
盒子里是一枚干枯的蝉蜕,腹部贴着手写标签:「2022.8.3 最后一只」。
"她走那天的蝉壳。"许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现在物归原主。"
林夏突然想起《夏日蝉鸣》里自己写过的话:「蝉不知道壳会被谁捡走,就像人不知道记忆会在哪个夏天复活。」
她打开咖啡馆的音响,蝉鸣录音混合着真蝉的嘶叫倾泻而出。在声浪的掩护下,许沉终于崩溃般捂住眼睛:
"对不起…我明明想重新开始的…"
林夏将纸船放进他颤抖的掌心:"你知道吗?蝉在土里蛰伏七年,破土后却只能活七天。"
"所以呢?"
"所以它拼命地叫。"她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不是为过去,是为现在。"
5
周远推开咖啡馆的门时,正看见林夏往许沉衬衫口袋里塞什么东西。
"和解了?"他挑眉。
林夏摇头:"是清算。"
许沉默默掏出那张纸——是《夏日蝉鸣》的终校稿,结局被重新修改:
「蝉声突然停了。
女孩望着手心里的空壳,
发现它轻得能装下整个夏天。」
周远吹了声口哨:"所以这是……"
"新版结局。"林夏端起沈露从未喝过的冰美式,"顺便说,我接替苏漫成了下期《悬疑月刊》的插画师。"
"那苏漫呢?"
"去云南写生了。"许沉终于开口,"临走前给了我这个。"
他展示手机屏幕,是苏漫的短信:
「告诉林夏,我烧掉了所有‘真相展’的备份。
但请她记住——
最完美的谎言,是连说谎者都信以为真的那种。」
风铃又响。这次推门进来的是抱着纸箱的快递员:"林夏女士的特急件!"
拆开竟是那本黑色笔记本,扉页夹着崭新的便签:
「给诚实的文字魔法师:
这次记得锁好抽屉。
——你永远的插画师搭档」
翻到最后一页,林夏突然笑出声。原本空白处现在画着三只蝉:一只在土里沉睡,一只正在蜕壳,还有一只振翅飞向灼热的太阳。
许沉凑过来看时,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金色,像极了蝉翼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