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前的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
林夏站在梧桐树下,指尖摩挲着沈露日记本的锁扣——这本带锁的蓝皮日记,许沉今早才交给她,说是从苏漫寄回的包裹里发现的。
"密码可能是0803。"许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背景音是机场广播,"她去世的日子。"
铜锁应声弹开。
日记本最后夹着一张泛黄的B超照片,背面写着「2022.05.21,双胎妊娠8周」。林夏的呼吸凝滞了——这个日期比沈露病历记载的白血病确诊时间早了整整三个月。
照片边缘还粘着半张被撕碎的便签纸,残留的字迹触目惊心:
「孩子父亲:
周」
2
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太足。
周远把冰美式推到林夏面前时,银链在腕间叮当作响——和沈露日记里描述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你认识沈露。"林夏直接亮出B超照片,"不只是认识。"
咖啡杯在玻璃台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周远的表情像被突然曝光的底片,先是空白,继而浮现出某种近乎解脱的苦笑:"她果然留了证据。"
窗外的积雨云越来越低。
"我们同年确诊白血病。"周远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痕,"她没熬过配型,我运气好,等到了骨髓捐献者。"他忽然抬头,"你知道捐献者资料保密,但医院走廊有监控。"
林夏的脊椎窜上一阵寒意。她想起许沉说过,沈露是在化疗室遇见自己的。
"许沉看过监控录像?"
"他看了整整三十七遍。"周远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蝉形疤痕,"这是骨髓穿刺留下的。沈露临终前让我发誓永远不说,但..."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3
机场到达厅的电子屏泛着冷光。
许沉拖着行李箱冲出闸机时,林夏正用手机展示刚拍下的B超照片。他的瞳孔在看清内容的瞬间紧缩成针尖,随即竟露出惨淡的笑:
"所以这才是苏漫真正的炸弹。"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个「周」字。林夏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早就知道?"
"去年整理沈露遗物时,我发现她藏起来的化疗药物剂量不对。"许沉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白血病孕妇不能用甲氨蝶呤,但她直到临终前都在注射。"
广播里响起航班取消的提示音。许沉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指节发白:"我去云南找苏漫,就是因为她在沈露忌日发了条动态——『有些谋杀不需要凶手』。"
林夏的手机突然震动。周远发来一张截图——是苏漫三年前的朋友圈,照片里医院的窗帘一角露出沈露的病床,配文「探望闺蜜」,发布时间比沈露死亡证明上的时间晚了六小时。
"苏漫那天根本不在医院。"周远的信息紧随其后,"她去找骨髓库协调员了,那人姓许。"
4
梧桐树的影子在雨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林夏坐在"墨语"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着三样东西:沈露的B超照片、苏漫的虚假朋友圈截图、许沉刚刚坦白的录音——
「骨髓库协调员是我父亲。沈露死后第三天,他调取了所有和周远配型成功的志愿者资料。」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苏漫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红裙像被雨稀释的血迹。她径直走向林夏,扔下一个防水文件袋:
"看完这个,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追查。"
袋子里是沈露的完整医疗记录。林夏翻到最后一页时,呼吸骤然停滞——2022年8月3日14:27的护理记录写着:
「患者突然清醒,要求联系许协调员。得知周先生骨髓捐献已取消后,自行拔除输液管。」
死亡时间:15:03。
"现在明白了吗?"苏漫的指甲掐进掌心,"许沉父亲用骨髓要挟她打胎,而她选择带着孩子死。"
5
雨停了。
林夏站在医院后门的梧桐树下,这里能直接看到当年血液科的窗户。许沉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米处,仿佛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影子。
"你父亲后来怎样了?"
"抑郁症发作,开车冲进了江里。"许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遗书里写,他以为沈露会妥协。"
蝉鸣突然撕破寂静。林夏想起《夏日蝉鸣》里那个被删改多次的结局——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笔下那个徘徊不去的幽灵,原来早就在故事开始前就存在。
"周远知道真相吗?"
"知道。"许沉苦笑,"所以他这些年拼命资助白血病患儿,好像这样就能..."
"你们真可笑。"林夏突然打断他,"一个用我当替身赎罪,一个用慈善掩饰愧疚。"她举起那本蓝皮日记,"但沈露最后写的是『请别责怪他爱得像个影子』。"
晚风掀起日记最后一页,露出夹层里藏着的便签纸。林夏之前从未注意到这行小字:
「给十年后的自己:
如果还能听见蝉鸣,
请放过那个像我的女孩。」
许沉突然单膝跪地,雨水浸透了他的牛仔裤。这个姿势让林夏想起苏漫说过的话——他在画室门口跪到半夜。
"不是赎罪。"他仰起脸,水珠从下颌滚落,"那天在咖啡馆,你说『有些美注定要灼伤人』时,我就知道你是林夏。"
树梢传来羽化的幼蝉挣破躯壳的轻响。林夏望着掌心的蝉蜕,忽然想起《夏日蝉鸣》真正的结局——
「空壳在阳光下碎裂的刹那,
她听见十七岁的自己说:
『你看,连疼痛都是透明的。』」
后记:
三个月后,《夏日蝉鸣》获得新人文学奖,林夏在致谢辞中写道:"感谢所有成为过别人影子的人"
许沉将父亲留下的骨髓库资料全部公开,基金会以"沈露"命名
苏漫的《蝉蜕》系列最终幅在拍卖会上被匿名买家购得,画框背面刻着「给诚实的共犯」
周远的银链至今挂在"墨语"咖啡馆的风铃旁,每当有风吹过,声音像极了那年夏天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