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山脊。
莫鑫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中显得异常渺小。
踏着深及小腿的积雪,向着那风雪更深处、黑暗更浓重的山峰走去。
步履沉稳,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山路,而是坦途。
行至半山,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目光穿透漫天飞舞的雪片,投向远处那座最高峰的山巅。
常人眼中,那里只是被浓重的风雪和夜色笼罩。
但在莫鑫的视野里,却清晰地看到一股浓稠如墨汁、翻涌不息的黑气,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扣的污浊碗盖,将整个峰顶死死笼罩!
黑气中,隐隐有无数扭曲挣扎的怨魂虚影沉浮、哀嚎,散发出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阴寒与绝望。
“鬼气…凝而不散,还带着生魂怨力…”莫鑫面无表情,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字句。
“开天眼方能窥见…摆局夺人气运,炼尸鬼为爪牙…孽障,罪该万死。”
他不再停留,继续前行。
山势愈发陡峭,风雪也越发狂暴,似乎要将这闯入者彻底埋葬。
又行了一段,前方看似寻常的山道转角处,空气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涟漪。
一道诡异的惨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凭空闪现,瞬间将莫鑫的身影吞没!
光芒消散,四周的景象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风雪山林。
但莫鑫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质地”变了。
更加粘稠、凝滞,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风声也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仿佛隔着一层厚玻璃的沉闷呜咽。
脚下的积雪,触感也变得有些虚浮。
莫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并未立刻动手破除这层束缚空间的能量屏障,反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迈步向前。
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有点意思…看来这‘木神’,倒是个懂情趣的。正好,消遣消遣。”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结界内显得格外清晰。
结界内的空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依旧是风雪弥漫的密林,看不到尽头。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尖利,如同砂纸摩擦铁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层层叠叠,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神域!还杀我的请神客!坏我好事!你可知罪?!”
“请神客?”莫鑫脚步一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表情,是极其短暂的错愕。
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寂静的结界里回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哈…哈哈…那丑东西…那玩意儿,叫‘请神客’?请的是哪门子神?灶王爷见了都得连夜搬家吧?哈哈哈……”
他的笑声显然激怒了暗中的存在。
“放肆!”
那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震得周围的积雪簌簌落下。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我要将你抽魂炼魄,做成新的‘请神客’!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莫鑫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树影和风雪,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方向。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万载玄冰,嘴角的嘲弄却更加明显。
“抽魂炼魄?就凭你这条躲在烂泥里修炼了几百年,连化形都化不利索,只能靠吸食生魂怨气苟延残喘的…黄鳝鬼?”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无处不在的尖利声音猛地消失,只剩下风雪沉闷的呜咽和一种被戳穿老底的、巨大惊恐所带来的死寂。
“你…你怎么知道?!”
良久,那声音才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从莫鑫目光锁定的方向传来,失去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惊惶。
“眼睛看。”莫鑫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常识,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还有,你这破结界,也就糊弄糊弄凡人。道行稍微高点的,跟没穿衣服在你面前蹦跶区别不大。”
“吼——!”被彻底揭穿底细的黄鳝鬼发出一声羞怒交加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和被看穿后的恐惧。
“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声音吼得震天响,但莫鑫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微弱而迅疾的阴冷气息,正从那方向悄悄地向后山深处急速流窜!
“呵。”莫鑫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神里充满了戏谑。
“想吃我?我看你是想跑吧?想跑就直说,何必装腔作势?几百年的道行,就修出这点出息?”
那逃窜的气息猛地一滞。
黄鳝鬼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甘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再次响起。
这次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你…你到底是谁?何方神圣?报上名来!”
莫鑫负手而立,风雪吹动他单薄的黑色衣袂,猎猎作响。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烙印在黄鳝鬼的神魂深处:
“莫鑫。一个…过客。”
“莫…莫鑫?”黄鳝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这个名字…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像是在某个极其遥远、极其恐怖的传说里听到过…
是哪个传说来着?
“莫…鑫……”它又念了一遍,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拼命翻找。
突然,一个尘封已久、让它每次想起都灵魂战栗的称谓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它的混沌!
鬼道神!
那个传说中游走阴阳两界,视神魔妖鬼如草芥,谈笑间能让一方鬼域灰飞烟灭的…杀神!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完全不似鬼物能发出的惨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后山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如同筛糠般的灵魂波动传来。
莫鑫:“……”
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无语。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抬起右手,对着前方虚无的空气,随意地一挥衣袖。
“啵——”
一声如同肥皂泡破裂的轻响。
笼罩四周的粘滞感、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被隔绝的沉闷风声…瞬间消失无踪!狂暴的风雪声和刺骨的寒意再次真实地扑面而来。
结界,破了。
莫鑫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步踏出,便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出现在后山一处隐蔽的、散发着浓烈腥臭气味的泥潭边缘。
泥潭旁,一条足有水桶粗细、通体覆盖着滑腻粘液的巨大黄鳝,正软塌塌地瘫在冰冷的雪地上,翻着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白眼,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着,赫然是被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腥臭的粘液流了一地。
莫鑫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条丑态毕露的假木神,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下方轻轻一按。
嗡!
一只完全由凝练金光构成、足有磨盘大小的巨大手掌凭空出现!
金光璀璨,符文流转,带着煌煌正大、涤荡邪祟的无上威严,毫不留情地朝着昏厥的黄鳝鬼狠狠扇下!
“啪——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光大手结结实实抽在黄鳝鬼庞大的躯体上!
“嗷——噗嗤!!”
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同时响起!
黄鳝鬼那庞大的身躯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抽得凌空飞起,如同一条被甩上岸的死鱼!
在空中,它的身体竟然从中段硬生生断裂开来!
腥臭粘稠的墨绿色血液、破碎的内脏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鱼虾混合淤泥的恶臭,如同喷泉般从断裂处狂喷而出,溅满了周围的雪地!
断裂成两截的庞大身躯重重砸落在地,激起大片雪泥。
剧痛让昏厥的黄鳝鬼瞬间清醒,它那巨大的头颅疯狂地扭动着,发出撕心裂肺、不似生灵的惨嚎,断裂的下半截身体还在雪地里疯狂地扭动、拍打。
“再嚎一声。”
莫鑫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黄鳝鬼所有的惨叫。
“我就把你剩下的脑袋也剁了,串起来烤着吃。”
惨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断断续续、极度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黄鳝鬼巨大的独眼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痛苦,死死地盯着雪地上那个渺小却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连断体处喷涌的污血似乎都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减缓了流速。
莫鑫走到它巨大的头颅前,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我问,你答。一字不实,形神俱灭。”
“呜…呜…”黄鳝鬼巨大的头颅艰难地点了点,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臣服和乞求。
“此地木神,何在?”莫鑫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黄鳝鬼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小的…小的一百多年前偷偷溜进这山里修炼的时候…那…那木神老爷就不在了!这山…这山早就空了神位了!小…小的才敢…才敢鸠占鹊巢,冒充…冒充山神…”它断断续续,生怕说得慢了。
莫鑫的眉头再次微蹙。
木神不在?按天宫律法,一方地祇若因故离开或陨落,天宫必有感应,会尽快派遣新的地祇接任神位,维持一方山水灵脉运转。
这柳山虽非名山大川,但也算一方水土,木神之位空缺百年无人过问?这不合常理。
他接着问:“山下镇民嫁木神的习俗,与你有关?还是与之前那木神有关?”
黄鳝鬼巨大的独眼闪烁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让它也感到不安的事情。
“有…有点关系,但…但也不全是小的搞出来的!
这…这习俗,好像…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了!
小的…小的也是听山里一些快成精的老东西提过几嘴…说是…说是这柳林山遇到大灾大难,比如旱灾、洪水、或者闹了厉害的瘟病…镇里的人就会…就会选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洗干净了…送到后山那个…那个山洞里去!美其名曰…嫁给木神…祈求平安…”
它咽了口带着血沫的粘液,独眼里闪过一丝残留的惊悸。
“二十年前…山下闹过一次大旱,颗粒无收…小的…小的那时道行还浅,躲在泥潭里,亲眼看见…看见他们把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送…送进了那个山洞…洞口黑漆漆的…像…像一张吃人的大嘴…那小姑娘进去后…就…就再也没出来过!一点声音都没有…洞口那股子…那股子说不出来的阴冷气儿…小的…小的当时躲在泥里都吓得发抖!”
“感觉…感觉那洞…根本不是什么神居…倒像是…像是会吃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