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突然转向西北，卷起陈仔豪帽檐下的碎发。帆布包的砖头硌得肩胛骨生疼，却浑然不觉。王强的喊声像根细针，刺破了众人屏息的沉默："报告班长，还在飞呢！"
陈仔豪喉结猛地滚动，后槽牙咬得发酸。方才那道白烟明明拖着尾焰冲向靶机，此刻却见那小黑点依旧在云层下画着弧线，像只挑衅的苍蝇。他想起昨天团部参谋在电话里的轻描淡写："陈班长，让你们兵见识下高科技，别吓着就行。" 这话此刻像巴掌掴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慌什么？" 陈仔豪转身时，迷彩服袖口蹭到王强的枪管，"没看见又一道白烟吗？"
第二道导弹拖着白烟升空时，陈仔豪下意识攥紧了拳头。阳光穿过尾焰，在云层上投下橘红色的光斑，像谁打翻了调色盘。
"班长，没中！" 王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步枪枪口垂向草地，惊飞了几只蚂蚱。远处的靶机依旧嗡嗡作响，像在嘲笑这群仰着脖子的草原兵。陈仔豪听见李响那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在憋笑。
他突然想起周铁排长退伍前那晚，蹲在工具房门口擦枪，煤油灯的光把皱纹照得更深："小陈，以后你带这帮兵，得让他们知道啥叫 ' 脸面 '。" 老排长的匕首鞘在膝盖上磕出声响，"咱守管道的，脸面不在嘴上，在手上，在腿上，在这草原的每寸土里。"
第三道白烟升起时，陈仔豪闭上了眼睛。爆炸声传来的瞬间，他感觉地面轻轻震颤，像远处奔来的马群。王强的欢呼震得他耳膜发疼："打下来了！三发命中！"
陈仔豪睁开眼，看见靶机残骸拖着黑烟坠向草滩，像只折翼的鸟。他想说 "三发就三发"，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李响不知何时凑到身边，迷彩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表情："班长，那靶机真比马扎大不了多少？"
"比马扎小！" 陈仔豪蹲下来拔草，指甲缝里嵌进泥土，"时速三百公里，雷达反射面跟只鸽子似的。" 他想起在团部参观时，技术参谋指着模型说："这玩意儿造价够买十头蒙古马。"
王强突然蹲到他对面，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班长，他们怎么做到的？"
陈仔豪扯断一根芨芨草，草汁染绿了指尖。他想起技术参谋说的 "复合制导"" 弹道计算 "，那些词像天书一样在脑子里打转。" 靠本事。"他把草茎扔进风里，" 靠人家没日没夜地练，不像咱们 ——"
他突然打住话头。李响正用匕首在地上刻着什么，另外三个兵凑在一旁，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
"回营。" 陈仔豪站起身，帆布包的砖头撞得肋骨生疼。他没看王强，却听见身后传来步枪磕碰石头的声响。
往回走时，草滩上的格桑花被太阳照耀成金红色。陈仔豪故意放慢脚步，让李响跟上。这小子今天没像往常一样磨磨蹭蹭，背包带勒得笔直，汗水在后背洇出的图案像只展翅的鹰。
"班长，下星期咱来次全负荷越野？" 李响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就按你说的，十块砖。"
陈仔豪踢飞脚边的石子，看它滚进一丛狼毒花。"少来这套，"
李响突然站住，"班长，"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刚才看那导弹打靶，我突然觉得……" 他挠了挠后脑勺，"觉得咱不能总这么混下去。"
陈仔豪停下脚步。太阳正落在李响身后，把他的影子投在自己脚边。他看见这小子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李响明明比自己早来草原，却一直在这里混着。
"混？" 陈仔豪转身继续走，声音却软了下来，"老排长说，在草原上，人得给自己找个 ' 念想 '。" 他摸出裤兜里的指南针，金属外壳被焐得温热，"我的念想，就是把你们这帮熊兵带出个人样来。"
王强突然在前面喊："班长，李响说要嗷嗷叫！"
陈仔豪抬头，李响涨红了脸，拳头攥得咯咯响。"嗷就嗷！" 陈仔豪突然吼道，"别跟蚊子叫似的！"
第一声呐喊冲出口时，陈仔豪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破破烂烂的，带着草原的风沙味，却像块石头扔进静水，在草滩上荡开涟漪。李响愣了一下，随即扯开嗓子跟着吼，王强和另外三个兵也加入进来，六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不成调，却足够响亮。
远处的输油管道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在应和。陈仔豪看见王强的眼睛中闪着光。
夜幕降临时，他们走到维护站门口。李响突然说："班长，我想把那砖头换成沙子，这样跑起来更匀乎。" 王强立刻接话："我帮你缝沙袋！"
陈仔豪没说话，却在心里算了算：每个沙袋五公斤，五个人就是二十五公斤。他抬头看了看星空，北斗七星在正北方闪耀，像老排长留下的指南针。
"明早五点，" 陈仔豪的表情一脸的严肃，"负重十公里，谁掉链子谁刷锅一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