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名叫王用汲的人,操着一口福建话,拦住了那些准备敲门的众人,说道:“各位,咱们仰慕海公,能见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不能打扰海公休息啊……”
“对,咱们明天再来吧。”在他的带领下,几名读书人也纷纷劝说道:“不能打扰海公……”
这一群海瑞的拥护者,这才懂事地散去。
李铭叫住王用汲,笑着说:“兄台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吧。”
那王用汲听到这话,投来审慎的目光,看到李铭身边还有三个同样进士服才笑着拱手道:“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只是不敢请求而已。”
在另一个时空里,海瑞去世时孤身一人,正是这位王用汲为他收殓遗体,然后千里迢迢扶棺将他送回海南安葬。
这是一位可以托付生死的君子,李铭自然结识他一番。
李铭对那些复杂的人物关系早已习以为常,平日里与旁人相处,一概称兄道弟,此刻,他看着王用汲,好奇问道:“海大人曾在福建任教谕,明受兄莫非曾受他教导?”
王用汲,字明受,面容白净,气质温文尔雅,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会盲目追星的人,他微微摇头,回应道:“当初海公在南平任教,我乃晋江人氏,无缘聆听海公的教诲。”
王用汲接着说道:“不过,我听闻了许多海公的事迹,尤其是他那篇《治安疏》,我都能倒背如流,我一心立志,要成为像海公那样的人,所以特别想见见他,当面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啊,这一个月来,海公就是不许我进门,更别提赐教了。”
白闵一听,脸上露出一副“我没说错吧”的神情。
“唉,这海刚峰也太不近人情了,这让把视他为楷模的年轻人得多寒心呐。”一人说道。
“我倒不会寒心,只是特别担心。”王用汲面露忧色,缓缓说道,“这一个月来,我发现海公的状态糟透了,他眼神里没了神采,整个人也显得毫无生气,就好像……哎,我真怕他再这样下去会……”
“按说不至于啊。”白闵等人疑惑不解,“海大人如今名声极大,朝廷也要重用他,本应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王用汲声音低沉,忧虑之情真切,“真希望能帮他一把,可海公完全不跟人交流,又能怎么办呢?
李铭听了心里一动,若要问在当下大明,他对谁最感兴趣,海瑞肯定排前三,甚至前二,毕竟海大人名气太大,做事又很有影响力,而且这个人身上争议很大,他一生严于律己、刚正憨直,净做好人好事,从没做过不道德的事。
海瑞,一位以清正廉洁著称的历史人物,在其生前与死后,却遭遇了诸多无端的诋毁与谣言。
有人曾攻击他“大奸极诈、欺世盗名;诬圣自贤、损君辱国”,甚至在其死后,还流传出他为了所谓贞洁逼五岁女儿自杀这样荒诞不经的说法。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海瑞一生有三个女儿,且都顺利长大嫁人,夫家信息清晰可查,根本不存在一个五岁夭折的女儿。
以海瑞当时的知名度,买二斤牛肉都能传遍天下,若是真有这般耸人听闻、违背人伦的事,正史以及野史中怎么会毫无记载呢?但就是这样,各种谣言依然甚嚣尘上。
除了上述谣言,还有诸如海瑞装穷,实际妻妾成群、“九易其妻”等说法,这些谣言一听就破绽百出,可还是能引发人们的疑问,为何谣言总是围绕着海瑞不断出现?
或许,是人们无法接受海瑞如同一尘不染的照妖镜般,映照出他们的不堪,所以非要将其抹黑才安心。
又或许,在一些人眼中,海瑞的大忠被误解为似奸,他们怀疑所谓的清官、道德楷模形象,不过是海瑞刻意营造的人设罢了。
但无论谣言如何纷扰,海瑞的真实品格与历史贡献,都值得我们去正视与铭记。
海瑞所处的时代,官场腐败之风盛行,在这样的环境下,海瑞坚守自己的原则,坚决抵制贪污受贿等不良行为,他的廉洁并非是装出来的,而是源自内心的坚定信念,他敢于直面权贵,不怕得罪人,只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当下,那活生生的研究对象就摆在眼前,对于李铭而言,设法解开其中重重疑问,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于是,李铭罕见地主动揽下这闲事,说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过会儿我去开导开导他。”
“那可真是太好了!”肖庄这般年轻人,对海瑞无不满怀崇敬之情,见李铭竟破天荒地要主动帮忙,两人顿时喜出望外,仿佛问题已然轻松解决。
王用汲心里自然不信李铭能成功开导海瑞,可他本就是谦谦君子,断不会让人难堪,于是也跟着满脸感激地笑道:“若真能如此,公子可谓功德无量啊。”
“我大明唯有这一个海刚峰,绝不能让他就此消沉下去!”李铭一摆手,语气坚定地说道,随后,他又岔开话题,问王用汲道:
“明受兄家住晋江,离月港应该不远吧?”
“是挺近的,那里是九龙江的出海口,距离我们不过几十里路程。”王用汲微笑着说道,“公子可是要问开海相关的事?”
“嗯,我家是有些积蓄,想着能不能找点做生意的好机会。”李铭点了点头,他在南京时听到不少关于福建那边的传闻,但都感觉没从当地人这儿听来的实在。
“对,这次朝廷就只开放了月港这一个港口。”白闵瞧见王用汲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询问,赶忙接上李铭的话说道:
“估计你们福建那儿的海商,都得高兴坏了吧。”
“朝廷确实只开了月港一处港口,但说福建海商就乐开花了,这可不一定。”王用汲快四十岁的人了,自然不是那种只知道埋头读圣贤书,其他啥都不关心的书呆子,他微微笑道:
“其实这事儿不难明白,白兄既然知道福建有海商,那在开海之前,他们靠啥生活呢?”
“哦,你的意思是……”赵守正一下子明白了,也压低声音说:“走私?”
“没错。”王用汲点了下头,笑着讲:“现在开海了,不但要给朝廷交税,而且能卖的东西也被管得死死的,远远比不上海禁时候自在呢。”
稍作停顿,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缓缓说道:“早先时候啊,福建、广东还有江浙那几地的海商,那可都是想尽了法子,就是不想让朝廷在自家地盘上搞开海这档子事儿,最后为啥这开海的事儿落到福建头上了呢?”
“广东吧,离得太远,朝廷琢磨着管起来不太方便,鞭长莫及呐,江浙那边呢,有人在朝中能说上话,周旋一番也就躲过去了,这么一圈下来,没后台的福建就倒了霉,这开海的麻烦事儿就落到他们头上了。”
“居然是这般情形……”白闵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朝廷在哪开海,那肯定就会对哪块儿加强管理啊。
就好比月港,原本就是个自己冒出来的走私港,现在呢,朝廷直接把它改成海澄县了,还弄了一整套文武班子,专门负责开海的各种事儿。
这事儿跟税饷相关,福建水师那肯定得上心,眼睛瞪得大大的,巡查力度也得加强。
对那些海商来说,哪能跟以前似的,随便打点一下水师将领,就能肆无忌惮地干那贩私的勾当,逍遥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