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铭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即便是张安然都叫不醒他。
前来找李铭的海安没办法,只好折回去,把隔壁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海瑞。
“这都什么时候了?”海瑞皱着眉头,看了看外头高高升起的太阳,脸色沉了下来,“年轻人就该早睡早起,怎么能养成睡懒觉的坏习惯呢?”
说着,他让海安帮自己把衣服穿戴整齐,随后缓缓推开了紧闭的院门。
门外那些翘首以盼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这之前,海瑞除了去衙门当差,其余时间都是闭门不见客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海公穿着便装走出来呢……
刹那间,不少人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脸颊。
尽管他们并不清楚具体缘由,可却能真切地感知到,那个让他们深深牵挂的海青天,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再次鲜活地存在于他们心间了。
瞧着众人默默擦拭眼角泪水的模样,海瑞只觉得鼻头一阵发酸,赶忙朝着众人恭敬地抱拳作揖。
众人见状,急忙躬身回礼,其中不少人更是直接双膝跪地,朝着海瑞磕起头来。
待到众人纷纷直起身来的时候,却发现海瑞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李小子,人要是没了信用,那可就站不住脚了啊,说好了今日要继续辩论的,你可别想临阵脱逃。”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李铭家院中清晰地传了出来。
“既然你不肯过来,那老夫过去找你辩论,这也没什么差别……”
“救命啊……”紧接着,院子里又传来了一个少年带着几分惊恐的哀鸣声。李铭对海瑞的认真态度感到无奈,只能从被窝中爬起。简单洗漱并吃完早饭后,两人便在炕头上一边剥花生一边继续前一天的辩论。
这一天的讨论更加深入且大胆,从汉儒的“天道”、“天意”理论开始。
海瑞认为,皇帝之所以能统治国家,是因为得到了上天的认可,即“承天意行事”。因此,当出现明君时,国家会风调雨顺、海晏河清;而遇到昏君则可能遭遇水旱灾害或地震等自然灾害。
李铭对此持不同看法,他坚定地表示:“自然规律自有其运行方式,不会因为人的好坏而改变,四季更替、日月星辰的变化都是自然现象,并非由某个人格化的神灵所控制。功过是非应由人自身承担,不应归咎于天。”
他还进一步指出,汉儒将天道人格化的做法实际上是为了迎合权力者,用以宣扬君权神授的观念。
在探讨古代典籍相关内容时,海瑞提及《春秋》中孔子对于各类天变的记载情况。据了解,在《春秋》里,但凡日食、月食等天变现象,孔子都有明确记录,而且其中还隐约暗示,甚至直接明示这些天变与人间君王的德性存在关联。
李铭认为,那不过是孔子用来警示诸侯的一种手段罢了,后来,那些所谓的汉儒,为了某种目的,无耻地将这种关联进行捏造附会,弄出一套神神鬼鬼的天人感应说法,仿佛天上真有神仙时刻盯着人间的一举一动似的。
“这些人看似推动了儒家的独大局面,实际上却是孔门的叛徒,要知道,夫子为人处世那是极为谨慎的,他深知天意高深难测,根本弄不明白天意究竟和人间有没有实际的关系。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夫子选择了对不明之处保持沉默,这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由来。”
海瑞敏锐地捕捉到了李铭话语中的漏洞,当即反驳道:“孔子都搞不懂的事情,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凭什么在这里妄加言论?”
李铭却只是淡淡一笑,回应道:“我虽然所知有限,但也比当今世上的其他人多懂一些。”这话狂妄至极。仿佛在这一领域,他比孔子还要精通。
海瑞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你这也太过狂妄了!”
李铭神色平静,微微摇头说道:“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孔圣人的伟大主要体现在哲学层面,在自然科学领域,他并非擅长,而且,前人辛勤耕耘,后人才能乘凉,后辈理应站在前辈的基础之上,不断向上探索,他老人家已然去世两千多年,倘若知晓后世之人还畏缩在他的阴影之下,不敢迈出半步,恐怕连棺材板都压不住那股憋闷之气。”
海瑞得脸色铁青,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心里想着反驳李铭,可对方论证逻辑严密,有理有据,让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切入点,这反而让他更加恼怒。
想让海瑞改变他那固执如花岗岩般的脑袋,去接受李铭的理论,特别是那种直接挑战三纲五常这种社会伦理的观念,简直比登天还难。
于是,海瑞决定奋起反击,他有着扎实的理学基础,又极为擅长辩论,尤其是在运用三段论方面,技巧娴熟至极。他常常能从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攻击,将李铭的观点批驳得漏洞百出,几乎让李铭陷入词穷的困境。
李铭凭借四百年中外先贤的智慧积累,手中握有丰富的理论武器,还深谙黑格尔、马克思所构建的辩证法体系,每当海瑞的言辞偏离逻辑轨道,试图以诡辩来反驳时,李铭总能敏锐地察觉并及时指出。
海瑞自是不肯认输,坚称自己的言辞并非诡辩,顶多算得上是“白马非马”般的论调。
“白马非马就是典型的诡辩!”李铭也来了兴致,当即把这一著名的逻辑问题向海瑞剖析得清晰透彻,还顺势为他讲解了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以及一般和个别、共性与个性之间的关联。
直戳要害地指出,这种命题不过是主观上随意混淆和肆意玩弄概念的产物。
海瑞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今日这场交锋,前半段两人犹如高手过招,你来我往,节奏明快,旁征博引,辩得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到了后半段,李铭紧紧抓住唯心哲学骨子里的缺陷,对海瑞发起了穷追猛打。
待到夜幕降临,海瑞已然被驳得哑口无言。
可海斗士又怎会轻易服输?
他气呼呼地丢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
海瑞果断拒绝了李铭的留饭邀请,带着一肚子气转身离去。
李铭瘫倒在炕上,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后知后觉地嘟囔道:“和那人辩论,真是自讨苦吃,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张安然纷纷点头,深有同感,海大人辩论起来仿若战神附体,战斗力惊人,还极度固执,和他辩论,简直如在荆棘丛中艰难前行,稍不留神就被扎得遍体鳞伤,任谁碰上都要脱层皮。
李铭挣扎着坐起身,抓起茶壶,将胖大海、金银花泡的润喉茶猛灌一通,这才觉得喉咙的不适稍有缓解,他看向张安然,问道:“明天海大人是不是就该去衙门当值了?”
“明天还有一天呢。”一个徒弟回答道。
李铭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忙不迭地说:“不行,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再和他辩下去,我非得累垮不可,要不明天咱们闭门,不见客?”
张安然皱了皱眉,分析道:“依海大人那脾气,怕是不会轻易放弃,他很可能会直接上门敲门,不把我们敲开誓不罢休。”
一旁的紫菱也跟着点头,深以为然,这两天在一旁旁听,他们可太了解海瑞的脾性了。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李铭愁眉苦脸,哀叹一声:“那我躲出去避避风头,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