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缪情放下捂着脸的手，眼圈发红，但眼神亮了起来。

周小满握紧了鼓槌。

沈知意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已经变得锐利而清醒。

陆晚柠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

苏棠端着水杯，温柔地看着林夏。

陈默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看向她。

“所以，遗憾吗？当然！”林夏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有力，“但这点遗憾，不是终点，是下一次的起点！前列名次？很好！它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星尘，还能更高！”

太同音源酒吧的空气浑浊而颓靡。劣质啤酒、廉价香烟和汗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昏暗的霓虹灯管苟延残喘地闪烁着。这里是失意者的巢穴。角落里，有人抱着吉他，拨弄着不成调的弦。

星尘乐队围坐在角落一张最大的卡座里。前列名次的奖杯被随意地塞在桌子底下。气氛沉重。林夏闷头灌了一大口啤酒。施缪情烦躁地用指甲刮着啤酒瓶上的标签。周小满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沈知意低头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吉他琴弦。陆晚柠靠在沙发背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酒吧里那些同样失魂落魄的身影。苏棠安静地坐在最里面，手里握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水。陈默沉默地喝着矿泉水，慕梦则紧张地绞着手指。刚才舞台上燃烧的光芒，仿佛被这酒吧的浑浊空气彻底吞噬。

酒吧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外面夜晚的凉风。门口的光影里，倚靠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黑色西装的男人。他站姿笔挺，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扫过酒吧内部。强大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另一个，是方优灵。她穿着简单的休闲装。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视线在酒吧里搜寻着，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星尘乐队卡座的方向，落在了苏棠身上。

方优灵没有走进来，只是对着苏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个动作很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她身边的西装男，目光也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了苏棠。

酒吧里残余的嘈杂彻底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角落，聚焦在苏棠身上。

苏棠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方优灵的视线。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苍白的平静。

方优灵看着苏棠，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酒吧，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

“苏棠，宫长先生让我转告你，去日本深造的行程不变。”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他让我告诉你，这不是商量。如果你拒绝——” 方优灵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身边如同雕塑般散发着寒气的西装男，“他会‘协助’你，直接去学校报到。”

“协助”两个字，被她咬得异常清晰。

“操！”施缪情猛地站起来，啤酒瓶重重砸在桌上，“你们他妈谁啊？！”

周小满也瞬间抬头。

沈知意停止了擦拭的动作，手指按在琴弦上。

陆晚柠抱着胳膊，冷笑一声。

林夏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她没看方优灵，也没看那个西装男，只是死死盯着苏棠，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发颤：“苏棠！别听他们的！我们都在！他凭什么？！”

苏棠没有回应林夏的嘶喊。她甚至没有看身边愤怒的同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方优灵。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苏棠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水杯。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的一声。

她站起身。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谁也没看。

她只是微微低着头，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酒吧门口，走向方优灵，走向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西装男，走向门口那辆静静停泊在夜色中的黑色轿车。

林夏想冲过去拉住她，却被施缪情和周小满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胳膊。“夏夏！别！”施缪情的声音带着恐惧。

西装男为苏棠拉开了厚重的轿车后车门。车内柔和的灯光倾泻而出。苏棠在车门前停顿了一瞬。

就在她弯腰准备上车的瞬间，她终于侧过头，回望了一眼。

她的目光穿过酒吧昏暗的光线，越过愤怒、担忧、恐惧交织的同伴们，最终落在了林夏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无法言说的歉意，有深沉的无奈，有不甘的隐忍，有冰冷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近乎悲悯的安抚？那眼神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未等林夏捕捉清楚其中的含义，便已消失。

苏棠低下头，钻进了车厢。

西装男面无表情地关上车门。沉闷的“砰”声，像一块巨石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轿车无声地启动，平稳地滑入夜色，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酒吧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夏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愤怒和巨大的无力感而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眼中燃烧的火焰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空洞的绝望取代。施缪情和周小满还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脸上全是茫然和恐惧。沈知意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陆晚柠脸上的冷笑早已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陈默沉默地看着门口，眼神深得像古井。慕梦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流下。

方优灵在门口又站了几秒，目光复杂地扫过星尘乐队众人，尤其是林夏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没再看任何人，转身，也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酒吧里，那不成调的吉他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沙哑、破碎。浑浊的空气里，只剩下星尘乐队无声的愤怒、巨大的失落，和一个被强行撕开的空洞。苏棠被带走了，被那无形的巨手，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从他们中间，硬生生地剥离了。

车窗外，太同机场航站楼巨大的、被冰冷灯光照亮的轮廓飞速后退，最终凝固。轿车无声地滑入贵宾通道入口。车门被西装男从外侧拉开，夜晚微凉的空气裹挟着航站楼特有的味道涌了进来。

苏棠没有立刻动。她看着车门外那片被精心划分出来的、空旷而冷清的VIP区域。指尖在座椅上无意识地收紧。

“苏小姐，请。”西装男的声音平板无波。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她站直身体，夜风吹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

后方，另一辆车也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方优灵率先下车，依旧是公式化的淡漠表情。紧接着是梅川梨衣和井菜绘绮。梨衣脸上挂着刻意的、过分明亮的笑容，蹦跳着跑过来，亲昵地挽住苏棠的胳膊，力道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绘绮则安静地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一个零食袋，眼神怯怯地瞟着苏棠。

“终于到了！”梨衣的声音清脆，“苏棠姐，累了吧？走VIP通道很快的！”她晃着苏棠的手臂。

方优灵走到近前，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直接递过机票和一个信封：“你的机票和贵宾卡。你父亲已经安排好，深夜起飞。现在可以直接进VIP候机厅，还有时间。”她的声音毫无起伏。

苏棠沉默地接过。目的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走吧走吧！”梨衣半拖半拽地拉着苏棠往里走，“VIP厅有舒服的沙发，还有好吃的！我和绘绮酱绝对不会让你无聊的！对吧，绘绮？”她回头看向抱着零食袋的绘绮。

绘绮连忙点头，小声附和：“嗯…嗯！不会无聊的！”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而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苏棠！苏棠姐——等一下！”

苏棠的脚步猛地顿住。梨衣挽着她的胳膊也被带得一滞，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是慕梦。

她跑得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她身上还穿着酒吧服务生的围裙。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盒子，跑到苏棠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着。

“慕梦？”苏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关切。她试图挣开梨衣的手，但梨衣挽得更紧了。

慕梦喘了几口气，顾不上去看旁边眼神不善的梨衣和方优灵，急切地将手中那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硬纸盒塞进苏棠手里。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汗湿的滑腻感。

“这个…这个给你！”慕梦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在琴行打工的时候买的…一直…一直没舍得用…”她吸了吸鼻子，看着苏棠的眼睛，“它…它现在对你更有用！苏棠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苏棠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朴素的小盒子。上面印着熟悉的琴弦品牌Logo。分量很轻，却像有千钧重。这份纯粹的、笨拙的心意，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此刻包裹着她的冰冷外壳。

“谢谢…”苏棠的声音很轻。她握紧了那个小盒子。

慕梦还想说什么，但梨衣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轻轻拉了拉苏棠：“苏棠姐，我们得进去了，时间快到了。”

方优灵也冷冷地瞥了慕梦一眼。

苏棠最后深深地看了慕梦一眼。然后，她任由梨衣挽着，转身，走进了那灯火通明却透着疏离感的VIP候机厅大门。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

VIP候机厅内，灯光柔和，温度适宜。方优灵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

梨衣拉着苏棠在沙发上坐下，紧挨着她。绘绮则坐在对面，小心地拆开了她那包长棒饼干。

“看！”梨衣拿起绘绮递过来的一根饼干，在苏棠眼前晃了晃，“绘绮酱的鼓棒！是不是很可爱？苏棠姐，别愁眉苦脸的啦！到了日本，我们也可以一起玩音乐啊！我弹吉他，绘绮打鼓，优灵姐…”她瞟了一眼方优灵，“…嗯，优灵姐可以当经纪人！我们重组乐队！宫长先生一定会很开心的！”梨衣的声音充满了天真的雀跃。

绘绮咬掉一根饼干棍的巧克力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然后把剩下的饼干棍递给梨衣，小声附和着：“嗯…苏棠姐领导…很好…”

苏棠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紧紧攥着慕梦给的那个装琴弦的小盒子。冰冷的盒面硌着她的掌心。梨衣那欢快的声音和绘绮的举动，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她们描绘的重组乐队，像一出拙劣的提线木偶戏。

她微微侧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向停机坪。远处，一架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飞，尾灯在深沉的夜幕中划出短暂而耀眼的光痕。

她低下头，摊开手掌。那个小小的琴弦盒子安静地躺在掌心。她慢慢地、极其珍惜地打开盒盖。里面，六根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琴弦整齐地排列着。银色的琴弦在柔和的顶灯下，折射出细微而坚韧的光芒。

这光芒，不属于这个冰冷的VIP候机厅，不属于梨衣虚假的笑脸，不属于绘绮怯懦的讨好。

它属于酒吧浑浊空气里同伴们的嘶吼，属于排练室汗水浸透的琴键，属于舞台上燃烧的瞬间，属于那个叫星尘的地方。

苏棠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琴弦。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在她心底点燃了一簇微小的、不肯熄灭的火苗。

梨衣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绘绮又递过来一根被咬过的“鼓棒”饼干。方优灵的目光似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苏棠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感受着琴弦上那细微的纹路。窗外的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一架航班正在加速，冲向无垠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