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时间来到了1998年九月,这天,吴云华闷闷不乐,脸上愁云密布。我们知道,都两个月了,家里还没给他寄钱来,都在为他心焦。
这天下课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先去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拿信,然后再回宿舍。
我打开信箱,信箱里有十多封信,我浏览一下,自语念道:“吴云华收,贵州遵义市。”我早已知道吴云华家在贵州遵义,但我还是慢慢地将信封上的邮寄地址念完,生怕念错。
我很为之激动,毕竟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吴云华的信了。走出传达室门口,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传达室门口的小黑板。“吴云华有汇款”几个粉笔字一下跃入我的眼帘。
“来了,来了,吴老鬼,你的汇款终于来了。”我就像唱歌一样,一溜气跑回宿舍,开心地大喊:“吴老鬼!你的汇款来了!”
吴云华惊疑地看着我,像是不相信,又像是迫切而慎重地说:“你不要骗我哦喔……”他把哦喔的尾音拉得很长。
“哪还有假!”我满脸兴奋,语气真诚。几个舍友也都信了,他们喜出望外,在各自的床上哼着听不懂的歌词。大意在说:“我的女朋友对我要求高,有了金项链还要表,我是流浪汉,怎么买得起,逼得我只好去掏包,在星期天的早上,手才伸出去,就被抓到了……”歌词曲谱跟《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样。
“噢!还有一封信呈上。”
“呈上来!”
吴云华坐在床沿上,他摞开袖子,舒展一下身板,如同太爷一般。他稳稳地坐在床沿上,等着我把信递到他手上。我装得毕恭毕敬的样子,把信递到他手上。我们看着吴云华看信,只见他脸白一阵红一阵,最后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我们懵了,像步入七彩云雾。
“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我诚恳地问,见他这个样子很是担心。吴云华没有回答我,他冰冷地望着窗外。正值中秋,窗外的梧桐林不在葱茏翠绿,片片黄叶正在簌簌飘摇,有几片黄叶翻腾着落到地上。
“怎么了,吴老鬼,”刘清又轻声问了一句。吴云华沉默片刻,把望向窗外的头转回宿舍。
“你们自己看。”
吴云华说着,把信扔给我。他的脸色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刘清,肖楠,张国平,高同义便迫不及待地向我围拢过来,把我的床挤压得咯吱作响。
吴云华的家信是这样写的:“儿子,你在外面读书,妈知道你挺苦,妈妈为你而自豪。现在你出息了,你大伯他们再也不敢小瞧我们了,我们家终于有读书人了。前些天,我去帮人家盖房子处挑砖挑砂灰,挣了一些钱。现在我悉数寄给你,总共263.5元。估计汇款很快就会到……”
我没再往下看,263.5元小数点后的那个5,仿佛一只手掌抽打在我的脸上,其余的人也没再往下看。
我们潮红着眼圈,各自躺到自己的床上,听窗外秋风瑟瑟。
“日他鬼!”
吴云华咆哮着,从床上一步跃起,一拳砸落在宿舍门上。
几天后,吴云华、高同义、我们三个班委一起参加了班上其它宿舍的三个同学的生日晚餐。因为这天是他们共同的生日,所以生日晚餐异常热闹。
酒桌上杯碟相错,大家推杯换盏,热闹不言而喻。
首先大家还小口试酒,后来一杯酒三两口就见底,再后来哐啷一碰,一杯酒一饮而尽。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又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嚷得整个酒馆酒气冲天。
晚宴还没结束,我勉强支撑着先走回宿舍,虽没醉,但也是一步三摇,刚躺倒在床,其他宿舍的几个同学便蜂拥而入,闯进我们宿舍。他们二话不说,抬着我的手脚就拽,说是去参加班上的舞会。舞会是我和几个班委共同布置的,就在学校舞厅里举行。
“不行,不行,我醉了,你们去,”我吃力地讲着,直感头晕乎乎,想呕吐。
“不行,我们非得要你去。”
我知道同学们是想看我的笑话,干脆闭口不语,装睡。
“一、二、三,一、二、三,丢!”
我感到自己的手脚被同学们紧紧地箍着,心想:“糟糕,要中他们的损招了。”以往要是谁把酒喝醉,他们就用这个办法把他搞吐,然后哄然散去。
“我不能吐。我不能吐。坚决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紧锁喉咙任由同学们折腾捣鼓。
“啊!我要吐了……”我挣扎着扬起头,做出要呕吐的样子。
同学们听我一喊,瞬间一散而尽,他们哄笑着分散到其他宿舍。
我把同学们支走,养了一会儿神,觉得舒服了些。这时吴云华被两个同学左右支架着驮了回来。高同义在女朋友赵丽丽的搀扶下走回宿舍。哇!的一声,高同义不等赵丽丽拿洗脸盆接,便泄满一地的污秽。
吴云华人事不省犹如一堆烂泥。在我的一丝清醒中,萌生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因为吴云华,高同义从来就没像这样喝得酩酊大醉,相反只有我一次次喝醉,让舍友们为我忙碌。
一股刺鼻的酒气在宿舍里扩散开来,我的胃在激烈翻腾。
“我不能吐,坚决不能,”我在心里又一次告诫自己。又一股刺鼻的酒气灌入我的鼻孔。
“哇!”
我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已经迟了。我吐了一地。
迷糊之中,我感到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拭着。恍惚间,我听到赵丽丽轻柔地说。
“王魁红!吃点葡萄糖水解解酒。”
赵丽丽急切地说,宛如一股清泉在我体内涌动。我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起身,也没力气吸吮赵丽丽手中的葡萄糖水。又一阵翻江倒海,赵丽丽又忙着用毛巾帮我擦嘴角上的污秽。此时,高同义又吐,赵丽丽又忙过去护理。
毛巾从我手里滑落,掉落到我所吐的脸盆里。
潜意识中,我伸手去脸盆里捞毛巾。赵丽丽又忙转过身来,帮我擦拭手上的秽物。赵丽丽被我的酒气熏得快吐,她赶紧用手指掐住自己的喉咙,后来她还是吐了。我感动了,封存已久的心灵正在层层破茧而出,正如千年古洞,一经灯光一照,则千年幽暗俱除。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都是抵触女人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是憎恨女人。
赵丽丽又开始清脆悦耳地说:“同义,你也喝点葡萄糖水解解酒。”
我体内的那股暖流在心里回旋,直到眼泪掉了出来,才知道自己的心在流泪。
半夜醒来,酒已全醒。
我爬起来,发现地板很干净。我的被子边角微微有点潮湿,潮湿处还散发着香皂的清香味。我知道是赵丽丽洗过。我拉着被角闻了闻,眼前闪现着赵丽丽的身影……
我顾不得再做其它回味,忙着在桌子上点根蜡烛。便在日记本中写道:“1998年9月30日,我做了一个最美妙的梦。我梦见我与一个清丽的女子共同在一艘小竹筏中。女子身着洁白的衣裙,站在竹筏头。暖风徐徐,把她吹得格外妩媚。我仰面朝天,双手伸展,手指刚好触及水面。水面波光潋滟,与蓝天白云交辉相应。我沉浸在河两岸的古柏苍松,层峦叠嶂的美景中,任河水潺潺。
到了一处桥头,女子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就可以让人熔化,让人魂牵梦绕。女子说,要到桥头买东西,让我在桥头等她。桥头盛开着各种奇花异草,待我上了桥,一切都变了。河水不再清澈幽蓝,变成了一条流质一样的五彩河。红、黄、蓝、紫、绿交合在一起。桥也变成了月牙状的七彩圆形独木桥。
那女子一直没有出现。我走过桥,寻找女子的足迹。我走到一座古城。古城里,所有的一切一律呈泥红色的格局布置。古城里除了我,再无一人。一个铜铸武士守望着古城。武士高大威猛,身披铜甲。在铜甲与铜甲的衔接处,铆钉已生锈。”
我记好后,合上日记本,重新躺到床上,再以无法入睡,只好放飞神思,让其信马由缰,让其飘远遐想。“这女子会是谁,既不是张琳,也不是赵丽丽,更不是自己在那里见过的一切女子。张琳没有她高挑丰韵,赵丽丽没有她白皙娇美。怎么梦就醒了呢?”我尝试着很快入睡,去追逐那个美妙的梦。
直到天微微放亮,我也没能入睡。我简单地收拾点衣服,便悄然离开学校。国庆节放假,离家近点的同学可以回家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