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我和鲫壳鱼刚找了个昏暗点的位子坐下。
歌厅老板娘嬉皮笑脸走过来,很职业地说:“稀客,好久不见,找个小妹坐坐,新来的。”话音未落,就叫嚷起来:“小雪、小贺,上班了,来招呼两位客人。”
“你妈的,我那回来,你不是说新来的。”
鲫壳鱼这样讲着,老板娘朝着他灿烂地笑。鲫壳鱼没再说什么。两个‘小姐’应声而至,娴熟自然地坐在我和鲫壳鱼身旁。
“不!不!我不要。”我摇着双手说,心里有些慌乱。
“怕什么,只是坐一坐台,又没叫你……”,老板娘媚笑着说。
“什么叫坐台?”我不解地问。
“嗳!小伙子真是好笑,这年头还问这个,谁信。”老板娘始终保持着职业般的笑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算了,我还是不要。”
我还没讲完话,身旁的‘小姐’又很自然地离开,跟来时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们两个是一处的吗?”鲫壳鱼身旁的‘小姐’问我。
“我们两个是一处的。”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
“我叫‘羊有眼’(杨有远)。”
其实,鲫壳鱼也不叫杨有远。还不等我回答,鲫壳鱼就抢先回答了‘小姐’的问话。‘小姐’神情暧昧,眼神浮动,既不相信,也不在意鲫壳鱼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能让嘴不闲就行。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王魁红。”
“真的,不信,你看我的身份证。”我把钱夹掏出来,欲把身份证从钱夹里抽出来给小姐看,证明我没说假话。
“装进去!”鲫壳鱼厉声叫起来。
‘小姐’没有再笑,神态拘谨了一些,古里古怪地说:“酒,哪儿不能喝,何必非得到歌厅来喝。”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小姐’讲的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诫自己,歌厅不是个好地方,以后少来,还是‘小姐’在对自己人生的忏悔和独白。总之,我是带着谜团离开歌厅的。
我和鲫壳鱼在歌厅里逗留了两个多小时才离开,离开歌厅,歌厅以外一片漆黑。我和鲫壳鱼高一脚浅一脚地悄悄溜回小站。
在返回小站的路上,鲫壳鱼几次要大声讲话,我几次低声哀求,让他别出声,他才嘿嘿地荡声荡气地笑着,没再讲话。
“发工资啰!发工资啰!”水蜈蚣站在办公室门口扯开嗓子喊。我第一个月拿工资,心情格外高兴。拿着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连续几日的疲劳一扫而光。我躺在床上,把钱捻开成扇形,扇着凉,心里想道:“从此,再不用向家里要钱了。”本来父亲可以把钱当面拿给我的,但他却让继母转腾一下手给我。
“这一切,将不复存在。”
我脱口说出这句话,又学着继母的口吻说:“拿着,两百块,你爸就只给我这些。”
我盘算着,要先给自己买双鞋,要买好一点的,然后回请鲫壳鱼一次,顺便去歌厅解开心中的谜团。我和鲫壳鱼到了歌厅,还是点了先前的那一个小姐,这一次是我先开口问:“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哈哈!天天洞房,日日新婚。”‘小姐’开怀笑着说,算是回答。
“我是认真的,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小姐’没有再笑,反问我。
“你又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喝酒、唱歌、娱乐,不行吗?”
“耶!别君三日,自当刮目相看,才几日不见,就油嘴滑舌,看你还小,估计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细皮嫩肉,这个地方少来为妙。”
“你不也是在里面上班吗?”
“你以为做‘小姐’的都是为钱而来,我父母种花卖,一年要卖好多钱。”
“那你怎么不去卖花?你应该回去卖花呀。”我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想把歌厅小姐劝说回家,离开歌厅,在这个时候,我和歌厅还划着红线的,歌厅是个肮脏堕落的地方,涉足歌厅的人都是些肮脏污浊的人,品行道德败坏的人。
“苦!”
坐陪鲫壳鱼的‘小姐’一个苦字搪塞住我连珠似的追问。我注意到小姐在说苦的时候,极为轻描淡写,有点语尽犹存,但又不便再问。
坐陪鲫壳鱼的小姐还跟我讲了很多后来我在书本上才看到的知识,很让我对之肃然起敬。坐陪鲫壳鱼的小姐说,人是矛盾的集合体,世间本没对错,矛盾存在一切事物的发展中,没有什么事物不包含矛盾。我有些不解和错愕,这么有文化的女人为什么要到歌厅当‘小姐’。
“一个女人甘当‘小姐’,不为钱,为什么?”我又带着新的谜团离开歌厅。
在回小站的路上,我把心中的谜团讲给鲫壳鱼听,我对鲫壳鱼说,想把陪他坐台的小姐劝说回家,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在歌厅当小姐。平心而论,我对坐陪鲫壳鱼的‘小姐’充满了好感,这样的女人呆在歌厅真是好白菜被猪拱了,让人惋惜,我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不是相遇在歌厅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能在别的地方与这样的女人邂逅该多好啊。
“咔咔!”鲫壳鱼弯腰缩头扭摆上身,双手击掌,像一只公鸭咔咔地爆笑,笑声中充满了淫邪和对我的鄙夷。
“小伙,人家在放你的长线,你还不知道。你以为只有男人泡女人。”鲫壳鱼说完,自顾自地嘿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传得老远,听着有点凄凉和瘆人。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不呀回头……”
鲫壳鱼是用走了调的声音唱着《红高粱》里的这句歌词。没有人知道他在唱什么,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不会知道他在唱什么,引来的只是几声狗吠。平时鲫壳鱼在上下班的途中也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歌词,每次唱完后,就哈哈大笑。此时,工友们就会打趣说:“鲫壳鱼,你想女人想疯了,赶快找个女人来治治你的骚病。”
鲫壳鱼是应该找个女人了,工作都快七八年了,仍然未曾婚娶。鲫壳鱼曾经谈过恋爱,女友叫雪兰。工友们常说,鲫壳鱼和女友如胶似漆地恋爱中,鲫壳鱼确实感到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整个人精精神神。可不知为什么,他与女友睡一觉下来,次日,鲫壳鱼还在沉睡中,女友便悄悄离开了他。
后来,鲫壳鱼找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再没找到女友的踪迹。有人说是去了贵州,也有人说去了成都,渐渐地鲫壳鱼也就淡忘了,从此不再提有关女朋友的一切。也是从这时候起,鲫壳鱼会有意无意大喊大叫地唱这句歌词。
鲫壳鱼大吼大叫地唱着,像一只失散狼群的公狼在呼唤它的伙伴。
“鲫壳鱼,我求求你了,别叫了,你不怕小站人听见,知道我俩去歌厅玩。”
“咔咔!”
我越是哀求鲫壳鱼,让他别出声,人不知鬼不觉,悄悄溜回小站,我越是哀求,后悔不该请鲫壳鱼到歌厅玩,鲫壳鱼越是咔咔地爆笑。
鲫壳鱼唱着歌,掏出自己的下体,边走边撒尿。他抖动着下体,把尿洒得宛如一条游蛇。尿撒完,鲫壳鱼就使劲扭自己的下体,他把下体扭成麻花状。这让我很愕然。
我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杂碎,你他妈的就是一头牲口。”鲫壳鱼不以为然地说,他恨他有这么个东西,是这个东西,让他活得很累。是这个东西违背了他高尚的情怀。鲫壳鱼还说,他应该是个女人多好。鲫壳鱼越说越激动,虽然在黑夜,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脸在拉长扭曲。
我气愤地说:“把你的鸟放进鸟笼,我再求你一遍,不要再讲话,悄悄回去。”
“哈哈!”鲫壳鱼大笑着,村里的狗又一阵狂吠。
苍茫的夜色,仿佛一个踽踽独行的人,永远走不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