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天黑了下来，小站像一潭死水。
劳累了一天的人，仿佛一群漂浮在水面上的死鱼。
每天下班，总有工友这样埋怨：“吃的是人饭，干的是牛活，像这样干下去，估计还活不到退休就死了。”也有工友这样插科打诨：“妈逼，就是潘金莲来了，脱光衣服，睡在老子面前，老子也只能是摇摇手，连摸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回到小站，身躯像被囚禁在一个黑色的铁笼，全身酸痛，动惮不得 ，孤独之感像飓风一样刮来，黑色和黑色在激烈碰撞，碰撞中，身躯下沉。
鲫壳鱼摇晃着身躯，来到我宿舍，说有一个朋友喊去街上吃烧烤。
我从床上拿起一件外套穿上就出门。没有熄灯，整了一个空城计。
我和鲫壳鱼来到街上，鲫壳鱼的朋友已在烧烤店等着，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待走近坐下，才看清是前几次坐陪鲫壳鱼的那一个“小姐”。在歌厅，所有人都叫她小贺。
双方都没有相互打招呼，像是素不相识，我却感到很是尴尬，明明大家在歌厅玩了几次，算是熟人，理应打声招呼才对。好在几杯酒下肚，气氛活络起来，开始推杯换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烧烤结束，四人移步到歌厅，烧烤店和歌厅相隔着二十多米宽的一条街道。进了歌厅，小贺醉眼朦胧。我们在歌厅大厅里点了啤酒和果盘又继续喝酒。几杯啤酒下肚，小贺开始步履蹒跚，乒乒乓乓、叮铃哐啷，桌上的啤酒瓶掉落一地。
小贺坐到我身旁，双手搂着我的脖子，顺势倒下，背脊压着我的双腿。
我很是尴尬，我没点小贺坐陪，她理应坐在鲫壳鱼朋友的身旁。我把小贺从大腿上扶起，让她坐到鲫壳鱼朋友的身旁，她不但不听，重新又倒下，还是背脊压着我的双腿。
实在是尴尬，喧宾夺主，我站起身欲走，小贺急忙起身，把我按坐在沙发上，我只得说，让她去坐陪点了她的客人。
小贺说今晚谁也不陪。
鲫壳鱼的朋友站起身干笑着说，让我们留下继续玩，他要先走了。我更加不好意思，站起身也要离开，小贺站起身拽着我不让我走，我强行要走，小贺迅疾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伸出半个身子，说如果今晚我敢离开歌厅，她就要从三楼跳下去。
我吓得六神无主，果真小贺从窗户一跃而下，我将臭名昭著，整个人生就此毁于一旦，我懊悔不迭，不该跟鲫壳鱼出来吃什么烧烤。只得答应小贺留下来，三人继续喝酒，直到把小贺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把小贺抬进房间，我和鲫壳鱼快速逃离歌厅。
虽然有惊无险，但我却因此事出了名。
歌厅小姐都知晓了我叫王魁红，她们不再含蓄地称呼我帅哥，而是直呼我的名字。我懊悔不已，感到耻辱，感到自己的肮脏和堕落。
在一个黑夜里，我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经常梦见脏污的水库，梦见自己爬行在阴暗潮湿的地沟里，我反感鲫壳鱼的淫荡，反感听到看到一切关于嫖的字眼。
在小站，每一个夜晚都是黑的，每一个人都是黑的，我们在黑色的夜里，燃烧着黑色的油脂。黑夜的魔幻像是种了诅咒的鬼魅，我越是抗拒越无法抗拒。好些个黑夜，我空躺在宿舍的小木床上自欺欺人地自我佐证安慰，没有什么耻辱的，很多人都去过歌厅找小姐，别难过，别妄自菲薄。我在脑海里一一例举，某某人同样去歌厅找小姐，并且人家还是什么什么人，我这样寻求心里的慰藉和平衡。
我战胜不了黑夜的孤寂，战胜不了身体的疲乏，我很快就寻求到一种取代进歌厅的玩法，我很快就学会了炸金花赌博。
说到炸金花，水蜈蚣绝对是个狠角色。
水蜈蚣给我灌输赌博的至理名言就是，赌博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就是要六亲不认。
水蜈蚣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怒发冲冠这一词，被水蜈蚣演绎得淋漓尽致。好些时候，一场赌博下来，水蜈蚣双眼凹陷，头发一根根竖立着像一枚刺球。一次，水蜈蚣的父母来小站看望他，吃过下午饭，水蜈蚣硬拉着他当小学教师的老父亲和母亲三人玩炸金花。虽是一家三口玩，却是刀刀见血见肉。
水蜈蚣痴迷于炸金花，大多数情况都是输多赢少。
水蜈蚣当兵三年，退伍后分到铁路工作。水蜈蚣臂力过人，他经常在职工面前卖弄他过人的体能素养，比如在做俯卧撑的时候，他会让我们搬一块四十多公斤重的桥梁步行板压在他背脊上再做俯卧撑。每天分给他的活计，他想方设法提前第一个完成任务。
水蜈蚣休息时，在小站四周开垦出一些荒地，种上一些包谷，饲养了几十只鸡。水蜈蚣把包谷卖了，一千多块的包谷钱，一晚上就输个精光，来年，水蜈蚣又会种上包谷，工友们打趣他，白忙活，他卖包谷的钱，他卖鸡的钱，最终都被工友们花在了歌厅里。
水蜈蚣不信邪，他炸金花输多赢少只是自己手气不佳。只要还有人陪他玩，他就能赢回本来，只是时间问题。
2001年8月1日，单位组织每年一度的退伍军人聚餐，水蜈蚣一连干了十八杯，从此水蜈蚣就有了八一酒仙的称号。
水蜈蚣输多赢少，我自然也是十赌九输，输得身无分文是经常的事。我不止一次对天发誓，不再赌博，可在很多时候，三杯酒一下肚，只要有人约，我就去，夜深人静的时候，衣袋空空，灰溜溜地退出赌场，装作淡定的离开，其实内心很是沮丧，像做梦一样，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几千块钱，一晚上就化成泡影，对着黑夜发誓，决不再赌博，为表戒毒之决心，用手掌狠抽自己的脸。
身无分文，坐着火车去找同学高同义借钱。同学高同义没在，饿了一天，又饥又渴，即便看到田野里的青蚕豆，也不敢轻易去摘来充饥，我怕被抓到拿不出钱来赔偿。很晚的时候我才坐着火车返回小站，有了这次深刻的教训，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赌博。
水蜈蚣谈了一个叫段晓晓的女朋友，半年后，就成了他的妻子。
水蜈蚣嚣张跋扈地说：“他妈的，总算给老子扬眉吐气了一回，连赢几场，给媳妇买首饰的钱有了。吃了我的，迟早要叫你们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