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刺骨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炸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砸碾。
“呃…”
一声压抑着哭腔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钻进李亚子嗡嗡作响的耳膜。
“世子…”
“您睁开眼看看啊,世子!”
世子?
他猛地一挣,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眼前人影幢幢,或跪或立,皆穿着宽袍大袖,颜色是压抑的深青、素白或玄黑。
他们的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低垂的头颅和微微耸动的肩膀,压抑的悲泣如同背景里沉闷的低音。
“水…”
他喉咙干得冒火,嘶哑地挤出一个字,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离他最近的一个身影,却猛地一震,霍然抬起头。
那是一个穿着深青色圆领袍服的中年宦官,面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可就在他看到李亚子睁眼的瞬间,那双近乎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醒了…”
“世子醒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他几乎是扑到榻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激动,语无伦次,“快,快禀报太夫人,世子醒了!”
“世子爷,你还认得老奴吗?老奴是张承业啊!”
张承业?
他饰演的李存勖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唐朝老宦官监军?
剧本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看清周围,看清这个自称张承业的人。
“世子,您刚醒,万万不可妄动!”
张承业急忙按住他,手指枯瘦却异常有力,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关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铠甲叶片摩擦的细碎金属声。
一阵寒意自心底悄然升起,李亚子有预感,这个即将出现的男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呃啊…”
极度的震惊,加上生理的剧痛,双重夹击之下,李亚子眼前猛地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意识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
“世子!”
张承业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扑上去扶住他软倒的身体,焦急地呼唤,“太医,快传太医!”
刚刚赶来的男人,粗犷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眉头微微蹙起,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昏迷在床的“李亚子”,盯着那一张毫无血色,却依旧难掩年轻俊秀的脸。
他背在身后的手,几根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掂量着什么,也仿佛在无声地下着某种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李亚子再次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大汉,出现在榻前,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李亚次整个笼罩。
他面容粗犷,下颌蓄着浓密的短须,一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榻上的李亚子。
“存勖贤侄?”
大汉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打破了灵堂里压抑的寂静,“你…可算是醒了。”
存勖?
贤侄?
李亚子如遭雷击,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的意识壁垒——
坠马瞬间失重的恐慌,剧本里密密麻麻标注的李克用之死,李存勖继位时的内忧外患,那些野心勃勃的养兄弟,眼前这个魁梧大汉的名字呼之欲出…
李克宁!
剧本里,那个最终被李存勖亲手诛杀的反派叔父。
李亚子,不,此刻这具身体承载的意志,必须接受一个荒谬绝伦又冰冷刺骨的名字:
李存勖!
他真真切切地穿越了,成了这个二十四岁就要背负血海深仇,面对群狼环伺的年轻藩王。
“水……”
他嘶哑地重复,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
“来了!来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强抑着激动的熟悉声音,立刻响起。
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迅速凑近,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将一只温润的白玉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他贪婪地小口啜饮着,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压倒了混乱的思绪,视线随着饮水的动作缓缓移动。
榻边,除了张承业,还侍立着几名低眉垂首的侍女,大气不敢出。
“世子,您…您感觉如何?”张承业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依旧沙哑,但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模仿着记忆中“李存勖”应有的虚弱与哀伤。
“…父王…父王他…”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巨大的悲痛。
作为一名演员,迅速调动情绪,全身心进入角色,几乎是本能,尽管这角色此刻让他如坠冰窟。
“王爷,王爷他…薨了。”
浑浊的老泪,沿着张承业的皱纹滑落,“王爷临终前…遗命,由世子您…承继晋王爵位,领河东节度使,总揽三晋军政。”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
晋王。
河东节度使。
这几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剧本里的情节,在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李克用死后,李存勖就是在这样内外交困的局面下,依靠张承业等人的扶持,才勉强坐稳了位置,并最终在三垂岗一战成名。
而现在,这滔天的权力,随之而来的致命危险,就这么突兀地压在了他这个“冒牌货”的肩上。
“我…年幼德薄,恐…恐难当此重任…”
他艰难地开口,眼神躲闪,流露出符合年龄的惶恐与不自信。这并非全是伪装,面对这真实的乱世棋局,他内心确实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世子,切莫妄自菲薄!”张承业的声音陡然拔高。
“此乃先王遗命,天命所归。老奴张承业,誓死追随世子,辅佐您承继大统,以慰先王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环佩轻响,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屋内悲泣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两名身着素白麻衣的妇人,气质迥异却同样面容哀戚凝重,来到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