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小院中
岳照魁和岳照星相对而坐,二人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壶清茶。
“亏你还是闯荡江湖的侠客,几杯酒下肚,脸竟红得像猴屁股一样。”岳照魁一边笑着调侃,一边给斟了一杯茶递给岳照星。
接过茶杯后,岳照星迫不及待地将清茶送入嘴中,然后不服输地说道:“我又不是拿酒当水喝。再说了,我要成天醉醺醺地,还怎么接‘格单’。”岳照魁并未接话,而是关心道:“怎么样,要不要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说。”
方才吃饭时,岳照星见岳照魁说得郑重,心知必定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当下便摇头道:“不妨事,大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岳照魁点点头,便道:“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叫窦鹏的同窗好友?你小时候他常来咱们家的。”岳照星思索了片刻:“有些印象,但具体相貌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身量很高,也很瘦,为人风趣。他出什么事了?”
“他如今身陷囹圄。”岳照魁怅然一叹,“家中田产也尽数被人所占,他的双亲只能窝在城郊的一处破屋之中。”岳照星大惊:“我记得他家是做玉石生意的,虽算不得富甲一方,但在这太原府周边也是屈指可数。莫不是他们家得罪了什么人?”
“是他自己,人心不足。”岳照魁摇了摇头,“二弟,你可知在咱们现在的府城西南,有一座古城遗址。是前朝的晋阳城所在。”
岳照星道:“自然知道。那是隋唐时期的晋阳城,位置险要,易守难攻。唐朝覆灭后,天下动荡,那里曾先后是多方势力的国都所在。”
“后来,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宋朝,南征北战,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可就是这晋阳城,挡住了赵匡胤和他兄弟赵光义多年。若不是那当时的汉帝刘继元自己投降,怕是还要迁延日月。”岳照星又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城破后,赵光义为了泄愤,先是纵火焚城,火灭之后,又引汾河和晋水灌淹废墟。”
“我看过史书,书上说,赵光义纵火焚城时,城中还有很多百姓未及逃出,被活活烧死。”说到这里,岳照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随后,赵光义又在晋阳城以东兴建一座小城,名为平晋城。几年后,又在平晋城以北修建一城,名为唐明镇,这便是咱们现在这座太原府城的前身。”
说完,岳照星看向自己的大哥。而岳照魁则满眼欣慰地看着自己的二弟点了点头:“窦鹏之事,就和这晋阳城故址有关。”
“当年,本朝立国,先帝曾分封自己的儿子到各地为藩王,以为国之屏障。其中三子朱棡被封为晋王,封地就在咱们太原。”岳照魁啜了口茶,继续说道,“晋王殿下就藩之前,命自己的岳父,永平侯谢成主持太原城的修葺事宜。”
“谢侯爷原本想在晋阳城旧址上修葺新城,谁知工地刚刚搭好,忽然刮了三日大风,将工地吹得七零八落。谢侯爷觉得这是上天示警,此地不详,便改在了宋时修筑的唐明镇修建新城。”
“可是,因为经历连年战火,唐明镇的城池早已破败不堪,十室九空。谢侯爷在旧城的基础上向北、东、南三面扩建城墙,最终修成了咱们如今的太原城。”
说到这里,岳照魁向前倾了倾身子:“就在半年前,坊间不知从哪传出一首‘石龙盘荒丘,金玉埋火流,谁解前朝谜,富甲半神州’的谶言,暗指晋阳城旧址中埋有足以让人富甲天下的宝藏。”
“还说什么当年谢侯爷遇到的大风就是山神为了避免宝藏被发现吹的,这才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地前去寻宝。今日你在医馆门外看见的那些伤患,就是寻宝时要么被石头和树木砸伤,要么就是起了冲突被人打伤的。”
岳照星觉得好笑,他在江湖上闯荡日久,一听就知道这什么谶言、什么宝藏是一些闲极无聊之人编出来逗大家玩的。但他又深知自己的大哥行事稳重,绝不会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来逗自己开心。于是便问道:“怕是不止如此吧。”
岳照魁一笑:“若只是如此,这只不过是一桩街头巷尾的谈资而已,我何必那么煞有介事地说给你知道。”说到这里,岳照魁放下手中的茶杯,敛容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此事的正文。”
“大约一个多月前,窦家门外来了一游方道士,说什么窦家祖坟的气脉有位移之象,若不尽快设法镇住,不出两代,家世必落。窦老爷一生行事磊落,从不信这些无妄之言。但是窦鹏却将这话记在了心里,便不顾窦老爷劝阻,私下找这游方道士询问破解之法。”
说到这里,岳照魁摇了摇头:“窦鹏乃是独子,窦家下一代的家主必定是他,因而他也定然不想让祖上辛苦积累来的家业败在自己手上。所以,他能信这个游方道士所说,倒也是人之常情。”
“那道士起先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总是用‘天机不可泄露’来搪塞。但架不住窦鹏软磨硬泡和真金白银的供奉,才神秘兮兮地说要找一个土中之物,埋在窦家祖坟的特定方位,埋够三十六年,方可无虞。而这土中之物自然是埋在土里越久越好。”
岳照魁喝了杯茶,继续道:“窦家是做玉石生意的,窦鹏自然知道那道士所说的‘土中之物’作何解释。于是,自那天开始,他便四处托人打听哪里有刚捞上来的宝贝。”
“你说巧不巧,就在窦鹏四处打听无果的时候,一天夜里,一个乞丐打扮的人找到他,说自己在晋阳城旧址挖到了当年汉国皇帝的玉玺。”听到这里,岳照星先是一惊,旋即轻笑一声:“这骗术也太拙劣了些。然后呢?若只是这种骗局还不至于让人身陷囹圄,家产被夺。”
“唉~这就是我说的他人心不足了。”岳照魁无奈一声长叹,“买下那枚前朝玉玺后,窦鹏又找到那名游方道士,在道士的指点下,将前朝玉玺埋在了祖坟西北。若就此止住,他无非损失一些银钱,可坏就坏在那游方道士接下来的一番话。”
“那游方道士说,他家祖坟的气脉与晋阳城旧址的龙脉相连,可旧城被毁之后,龙脉阻滞,倘若能疏通龙脉,则他家气运将会更加旺盛。”岳照魁苦笑着摇了摇头,“窦鹏那傻子,竟然信了这无稽之谈。”
“窦家虽富有,但也还是难以支撑这巨大的工程开销。我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谁承想,他被鬼迷了心窍,居然抵押了家里的地契,借贷组织人力物力去晋阳旧城疏通什么劳什子龙脉。”
“有他这个财主牵头,本该早已收场的寻宝闹剧硬生生拖到了现在不算,太原府城和周边村镇的青壮都舍了营生,荒了田地,去晋阳旧城挖宝。”岳照魁说到此处,怒气难掩,不由得拔高了声音,“这些人可不管他窦鹏是在疏通龙脉还是寻宝,只知道你窦财主挖得我们便也挖得。那景象,比当年谢侯爷修建太原府城也差不了多少。”
“大哥,消消气。”岳照星递过一杯清茶,劝了一句。同时心下也已了然,为何都已过去半年,却还有那么多因为挖宝而受伤的人。
“我猜,接下来就是,窦大哥逐渐荒废了家里的正规生意,以至于入不敷出,最后还不上欠债,被人告发,获罪下狱?”岳照星沉吟片刻后说道。
岳照魁放下茶杯:“是,也不是。他确实荒废了家里的生意,但还不上钱的并不单单是这个原因。而是当时借给他钱的人,用了‘阴阳契’。他借钱时借据上所写的利息很正常,符合《大明律》的规定。但等他还钱时,却发现变成了‘印子钱’。”
“本朝立国以来,对民间借贷的利息有明文规定。这种‘印子钱’官府一般不予支持。所以他入狱是因为有人告发他私藏前朝禁物。那个玉玺虽然是百余年前天下纷乱之时,割据一方的土皇帝的玺印,可归根结底也是帝王所用之物。他私自藏匿,若较起真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岳照魁又是重重一叹:“因为他贪心不足,家产被占,本人又身陷囹圄,方老夫人带着被气得一病不起的窦老爷在城外一间旧屋安身。曾经盈门的亲友早已作鸟兽散,也只有我们这三五个同窗发小时不时地去看望一下。”
说到这里,岳照星已明白岳照魁的用意:“所以,大哥是想让我去找到这几个‘白日贼’,还窦大哥清白?”
岳照魁重重点头:“不错,我们虽然气他贪心,但也深知他是被冤枉的。现任太原知府虽为官正直,怎奈对方设计周密,窦鹏私藏前朝禁物一案的证据从面上看来,也是实打实的铁证。窦老爷也曾以‘阴阳契’诈骗地契为由告到官府,但官府四下海捕,却又找不到人。如今此事已经走进死路,我们这几个文弱书生,就算想为窦家洗冤也无从下手。但二弟你不一样,你游历江湖许久,又是成名的‘吃赏人’,可有什么办法能为他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