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钩点墨叩天门,烬雨淋碑启旧劫**
隘口的风依旧如刀,却再也刮不进执伞人周身三尺之地。
靛青琉璃铸就的三棱逆钩悬于他身侧虚空,钩身通透如洗,内蕴的流火温润渊深,悄然驱散着山间的寒与浊。肩后掏骨的创口被一股清凉流转的生力覆盖,浅浅的疤痕下,是新生筋骨与逆钩脉络隐隐相连的微妙韵律。【逆脉骨锁】的蚀骨恶力,如同从未存在过。
唯有左手五指之上,那蜿蜒流淌的墨蓝蚀痕,如同古老器物上不可磨灭的漆纹,清晰地印证着过往。蚀痕依旧冰冷,却失了那侵魂蚀魄的邪毒戾气,反倒沉淀下一种秘而不宣的、厚重如沉渊的质感。指腹拂过三棱逆钩那如极光般流淌的内脊,冰凉滑润,仿佛在触摸一段被封存的亘古冰河。钩脊深处,三点墨蓝星芒永恒沉静,它们并未响应指尖的触碰,如同遥远星辰,亘古自持。①
他抬步。
足下不再是破碎的焦土,寒霜随步履延伸又悄然消融。方向——非东非西,非南非北。而是循着琉璃钩脊深处那点星芒与灵魂烙印之间微弱却不可违逆的指引——
正北,孤绝峰。
破云隘的“一线喉”在身后收缩成一道深灰色裂隙。天地愈发显得苍茫孤寂。高天之上,那片因破云隘剧变而汇聚的污浊铅云漩涡,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厚重阴沉。云层深处,原本暗沉跳跃的雷蛇似乎都凝滞不动,唯有一种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压力,随着每一步前行,加重一分。那不是暴雨将至的憋闷,更像是一口无形的大棺正在闭合盖子时发出的……低气压呻吟。②
孤绝峰并非绝险之地,而是千仞石峰林立如剑,共同托起一片地势陡然拔高的苍灰巨岩平原。平原寸草不生,地表覆盖着一层铁灰色的坚硬砾石,仿佛是太古巨神用残损的甲胄铺就。站在平原边缘,极目远眺,天与地的界限被沉重的铅云压得模糊不清。
唯有平原中心,一座孤零零的、材质非金非石、似玉非玉的无字方尖碑,如同一根刺向天穹的苍白断指,撕裂着那片低垂的浊云漩涡!③
琉璃三棱逆钩在执伞人身侧微微一震!钩脊深处那三点墨蓝星芒骤然亮起又平复,如同深海巨鲸睁开眼眸又瞬间阖上。无需言语,指引已达尽头——正是那座无字方碑!
执伞人缓步走向碑基。地面异常坚硬,铁灰砾石在脚下发出碎瓷崩裂般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与古墓尘埃混杂的气息,还有一丝……隐藏于所有异味之下、极其淡泊却又异常清晰的……
墨味。
似曾相识。甜水巷冻尸咽喉墨指印、保仁堂地窖墨坑、药龛贯穿的漆黑寒钉、冰柙中凝滞黑暗的气息……一切“墨源”的始祖之息,似都潜匿于此。
就在他踏入碑基百丈范围的刹那!
异变骤生!
头顶那片凝滞如铅坨的漩涡乌云,猛地向内旋转坍缩!无数道先前凝固不动的暗雷骤然迸裂!
然而!
爆裂开的——并非刺目的电光!
而是……
墨蓝色的冰晶之雪!
不!不是雪!
每一片“雪花”,都是由极致的阴寒墨力与混乱邪念凝成的实体!边缘锐利如刀,中心包裹着一粒跳动不息的暗红邪火!它们密集如蝗,狂啸着倾泻而下,目标并非执伞人——
而是那座孤高的无字方尖巨碑!④
“嗤嗤嗤嗤——!!!”
墨雪冰晶撞在无字碑体上,并未碎裂冻结,反而如同最贪婪的嗜血蛭虫,疯狂地吸附、渗透、腐蚀!暗红邪火在其内部爆燃,发出沉闷的炸响!碑体表面被迅速蚀刻出无数道扭动如蛇的深痕,深痕内粘稠的墨蓝色浆液翻涌而出,顺着碑体流下,灼烧得地面砾石“滋啦”作响!
碑文不是被刻上,而是……
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墨雪邪火”蚀焚而显!
每一个被侵蚀流淌出墨浆的蚀痕,都在疯狂拼凑、扭曲、组合!不是象形文字,也不是符文,而是……一种充满无尽痛苦与怨念的……爪痕!
无数道爪痕!有粗如巨蟒碾刮,有细如虫豸噬咬,爪痕或深或浅,彼此叠加撕裂!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个残缺扭曲,却又散发着冲天怨毒的古朴字样!
**“赦!”
“罪!”
“门!”**
三个巨大的古字,如同三道滴血的伤疤,由碑顶至碑基,被这场墨雪邪火硬生生淋焚而出!每一个字迹边缘都在流淌着墨蓝浆液,如同永不愈合的创口!
墨字烙印现形的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墨源都要深沉庞大、如同万千神魔被剥皮炼魂、碾碎焚烧后遗留的绝望与诅咒气息——轰然爆发!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夹杂着暗红火星与墨蓝浓烟的环形秽气之浪,以方尖碑为核心,瞬间横扫整个孤绝峰顶的苍灰平原!⑤
琉璃三棱逆钩光芒大放!钩脊流火奔腾,化作一道凝练的靛青光幕,将那秽气狂浪死死阻隔在执伞人身前三丈之外!污秽的气浪拍打在光幕上,“滋啦”作响,无数张痛苦嘶嚎的扭曲脸孔在墨烟中一闪而灭。
执伞人并未后退。他凝视着那座正在墨雪邪火中哀鸣、显字的方尖巨碑。
“赦”、“罪”、“门”?
这并非解脱之扉,而是直指旧渊孽债的审判之门!这诡异的“墨雪邪火”为何恰好降临?是巧合?还是……那双赦然巨瞳在渊海之下轻拨命运的琴弦?
他伸出左手。
不再是以往引动力量的姿态,更像一种……印证。
那流淌着墨蓝蚀痕的五指,缓缓探向那道被逆钩光幕阻拦的、充斥着无尽秽气与怨毒的环浪……
指尖,在距离秽浪一尺之地,悬停。
仿佛感应到同源却更高等的敕令,那足以蚀骨销魂的墨秽狂潮,竟如最温顺的猎犬,在他指尖前自动分开一道缝隙!翻滚的墨烟与暗火向两侧卷涌,让出一条通往那污浊核心——方尖巨碑基座之路!
指尖上永恒的墨蓝蚀痕,此刻如同帝王的印绶,足以令这源自万劫污秽的浊浪俯首称臣!⑥
执伞人穿行于秽浪拱卫的通道。
琉璃逆钩悬于头顶,靛青光幕护持左右。周身三尺之地是绝对的净土,而光幕之外,是万魔哀嚎的墨狱。
抵达碑基。
近在咫尺。
“赦”、“罪”、“门”三个巨字如同淌血巨口,喷薄着腥臭的墨寒。碑底因墨浆流淌腐蚀,砾石已被融穿,露出下方一个碗口大的幽深孔洞。孔洞深处,并非泥土,而是一片凝固、黑暗、却散发着奇异诱惑力的……
类似“冻土”的黝黑物质。
洞口边缘残留着一道极新鲜的、深深嵌入冻土的三尺长锐器划痕!划痕狭长深邃,边缘冻结着细微的靛蓝冰晶,显然是不久前留下,其气息……
竟与琉璃三棱逆钩同源同质!⑦
**有人在他之前来过!
甚至可能……刚刚离去!**
执伞人目光如冰,锁死那道同源的划痕。指尖墨蓝蚀痕微动,一缕极其精纯凝练的墨息顺着指尖射入那道锐器划痕!
“嗡——!”
划痕内残留的靛蓝冰晶骤然响应!
几粒细微的冰晶跳跃、重组,竟在黝黑冻土的表面——就在那道划痕旁边——飞快地蚀刻出了一幅新的、极其简略却又指向明确的……
地形脉络蚀痕图!
图如干涸河床的网状裂痕,延伸方向——
西北,瀚海流沙源!
同时!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碎片,随着冰晶蚀刻图的完成,强行穿透空间阻隔,轰入执伞人的意识!
【意念碎片一:
无垠流沙之上,烈风如刀刮过沙丘,卷起漫天金黄的沙尘。沙尘边缘,一道瘦削孤峭的身影矗立。风卷起他破碎的靛青衣角,露出下方同样伤痕累累、甚至带着墨蓝冻痕的残躯。他微微侧首,露出半张被风沙侵蚀、疲惫不堪却异常冷静的侧脸——
正是云笈!
但他并未看向执伞人方向,目光死死锁定流沙深处。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吐露一个词:
“饕……涡……”】
【意念碎片二:
一方染满污血的破碎丝绢残片被一只枯瘦的手(指甲缝里嵌满沙粒与墨屑)艰难地摊开。绢上以金线锈着半句残偈:
**“……火种灭,净蚀黯;
饕涡启,旧日痕……”**
金线暗淡,尾端断裂,似被强横外力撕扯而去。】
【意念碎片三:
流沙深处,一片巨大的、如同沙海溃烂的流沙漩涡中心!那漩涡并非自然形成,其旋转的流沙表面,赫然浮现着一个**巨大到覆盖整个漩涡入口的……
**
扭曲逆旋的七指墨蓝掌印!
掌印中心,一个深邃不可见底的黑暗漏斗正疯狂抽取着周围的金沙、空气,甚至光线!一股连琉璃逆钩都为之隐隐悸动的……源自太古纪元的饥饿与渴望,自那漏斗深处弥漫而出!】
意念中断!
冰晶蚀刻图定格。
“赦”、“罪”、“门”三字巨碑仍在流淌墨污,污雪依旧倾泻,秽气狂浪翻涌如故。
但执伞人已知晓。
赦罪非赦。
踏过此门,他承接的并非新生,而是另一场焚烧诸界、深及“旧日”的……滔天劫痕。
而那位持同源之刃、已赴流沙深处的旧友残影……
究竟是引路的灯?
还是……
坠劫的饵?
琉璃钩脊深处,那三点墨蓝星芒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下方向,悄然指向西北——瀚海流沙源,饕涡劫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