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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街道,像一条冻僵的死蛇。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凛冽的寒气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光域,光晕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零星的雪末,刮在脸上如同冰冷的刀片。
周林缩着脖子,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那裹了三层的羽绒服领子里。
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视野一片模糊。
他狼狈地摘下眼镜,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胡乱擦了擦,重新戴上。
真他妈冷!冷得邪性!骨头缝里都像塞满了冰碴子。
他恨恨地跺了跺早已冻麻的双脚,鞋底敲击在坚硬冰冷的路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都怪那该死的项目,硬生生拖到快十一点才放人。
末班公交?早没了影子。
出租车?
他在这鬼影都没一个的街头足足站了快二十分钟,手机叫车软件上的排队数字就没动过。
“操!”周林低声咒骂了一句,一股寒气趁机钻进喉咙,呛得他一阵猛咳。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咔哒咔哒按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燃了一支烟。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但这点暖意转瞬就被无孔不入的寒气驱散殆尽。
他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了一眼腕表——十一点四十七分。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狠狠吸了最后一口,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那点微弱的红光,裹紧衣服,埋着头,几乎是跑了起来。
脚步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急促,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十字路口,红绿灯兀自在空旷的寒夜里徒劳地变换着颜色。
周林正想冲过马路,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路口中央站着一个人影!
他吓得一个急刹,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斑马线正中央,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件极其单薄的、老旧的黑色长衫,布料看起来粗糙廉价,在零下十几度的寒风里,简直像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纸片。
路灯的光斜斜打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细长扭曲的影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周林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那个背影,心里直打鼓:这大半夜的,神经病?还是…他不敢往下想。
就在这时,那穿着黑衫的人,毫无征兆地转过了身。
一张年轻、甚至可以说是清秀的脸,皮肤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寒潭里的两点星子,直勾勾地看向周林。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周林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穿透了身体。
那人嘴唇微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钻进周林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切记,半夜有人叫你名字,万不可回头看。”
周林愣住了,随即一股荒谬感混杂着被惊吓后的羞怒涌了上来。
“神经病啊你!大半夜的吓唬谁呢!”他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要驱散心头的寒意。
他不想再跟这个莫名其妙的怪人多待一秒,立刻绕开他,几乎是跑着冲过了斑马线,朝着自己租住的老旧小区方向狂奔而去。
奇怪的是,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周林非但没有感到一丝暖意,反而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冷了。
那冷意不再是单纯的物理低温,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阴冷。
路灯的光似乎也变得更加黯淡昏黄,四周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视着他。
他不敢再跑,只是加快了脚步,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黄的光线断断续续。
周林几乎是撞开了自己那扇廉价的防盗门,反手“砰”地一声甩上,又飞快地拧上三道锁。
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听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他才终于感觉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冰冷的出租屋像一个巨大的冰窖,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周林胡乱脱掉冻得梆硬的羽绒服,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暂时驱散了死寂。
他站在花洒下,让滚烫的热水冲刷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布满水渍的镜子。
可不知为何,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和寒意,却像跗骨之蛆,怎么也冲不掉。
疲惫和热水终于带来了一丝困倦。
周林把自己摔在冰冷僵硬的单人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只想快点沉入无梦的睡眠,忘掉这该死的夜晚和那个诡异的怪人。
意识刚刚模糊,下沉…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周林猛地一颤,睡意瞬间飞走大半。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咚…咚…咚…”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规律感。
不是敲防盗铁门那种刺耳的金属声,而是…敲在木质门板上的声音?可他明明记得卧室门是开着的!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掀开蒙住头的被子,侧耳倾听。敲门声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房间,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幻觉?太累了?
就在他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准备重新躺下时——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就在卧室门外!
周林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心脏狂跳着撞击着肋骨。
他死死盯着卧室那扇虚掩的门缝,外面是漆黑的客厅。
谁?不可能是房东,更不可能是邻居!这个时间!
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十字路口的怪人?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想干什么?
敲门声停了。
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的死寂。
周林蜷缩在被子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卧室的门,发出了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它…被推开了一条缝!
周林的心跳骤停!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一个东西,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惨白!刺目的惨白!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周林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形!
一个用粗糙白纸糊成的纸人!扁平的躯干,细长的四肢,脸上用拙劣的墨笔点着两个黑漆漆的圆点代表眼睛,一张鲜红的、咧到耳根的大嘴!
纸人静静地立在卧室门口,面朝着床的方向。
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睛,仿佛正穿透黑暗,死死地盯着他!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林!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跳起来逃跑,身体却如同灌了铅,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那纸人动了!
它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轻飘飘的滑行姿态,无声无息地朝着床边“飘”了过来!
越来越近!
周林甚至能闻到一股劣质纸张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土腥气的怪味!
纸人停在了床边,那张猩红的大嘴咧得更开了,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下半部分。
它缓缓地、缓缓地伸出了同样用纸糊成的、扁平僵硬的手,朝着周林蒙在被子外的脸探了过来!
不要!不要过来!
周林在心底疯狂地嘶吼,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床上!
就在那冰冷的、粗糙的纸手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皮肤的瞬间——
“砰!!!”
卧室的门,在他惊恐的注视下,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关上了!
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纸人,那张惨白的、扁平的脸猛地扭曲、变形!
墨点的眼睛瞬间燃烧起幽绿的鬼火,咧到耳根的红嘴张开成一个足以吞噬头颅的黑洞!
无数细密的、如同蛆虫般的黑色纹路瞬间爬满了它的全身!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无尽怨毒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呃啊——!!!”
一声非人的尖啸在周林耳边炸响!
那只探出的纸手瞬间变成了青黑色的、枯瘦如柴的鬼爪,带着刺骨的阴风,闪电般掐向了他的脖子!
冰冷!窒息!剧痛!还有那近在咫尺、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鬼脸!
周林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被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
“嗬——!!!”
周林如同溺水获救般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肺部火辣辣地疼。
噩梦!是噩梦!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卧室门虚掩着,外面一片漆黑寂静。
没有纸人,没有鬼爪,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透进来,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操…”他低声咒骂,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汗水,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生理需求交织在一起,他掀开湿冷的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又是一哆嗦。
他摸索着打开卧室的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房间显得更加破败和空荡。
他扶着墙,脚步虚浮地走向卫生间。
拉开虚掩的卫生间门,里面一片漆黑他伸手在墙上摸索着开关。
“啪嗒。”
惨白的灯光瞬间亮起,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马桶盖是盖着的。
周林松了口气,走向马桶,伸手去掀盖子。
就在马桶盖被掀开一条缝隙的瞬间——
一张脸!一张惨白肿胀、五官扭曲、眼窝深陷、流淌着黑色粘液的脸,猛地从马桶幽深的水洞里弹了出来!
几乎贴到了周林的鼻尖!正是梦中最后看到的那张鬼脸!
“啊——!!!!”
周林魂飞魄散!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撕裂了出租屋的死寂!
他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马桶里,那张鬼脸发出“咕噜咕噜”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泡声,嘴角咧开一个怨毒到极致的狞笑。
紧接着,一只青紫色、指甲尖利、皮肤泡得发胀溃烂的手,猛地从马桶深处伸了出来,扒住了陶瓷边缘!然后是另一只手!一个湿漉漉、粘腻腻、散发着浓烈腥臭和福尔马林混合气味的女人身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完全违背常理的姿势,从狭窄的马桶口里硬生生地往外挤!
“周…林…”一个嘶哑、湿滑、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淤泥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逃!必须逃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周林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客厅,冲向那扇象征着生路的防盗门!
身后是粘腻的爬行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唤:“周林…周林…”
他冲到门边,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抓不住冰冷的门锁。
他哆哆嗦嗦地去拧那三道锁,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变得无比艰难。
快!快啊!
“咔哒!咔哒!咔哒!”
三道锁终于全部打开!周林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防盗铁门!
“砰!”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一头撞了出去!
然而,预想中空旷楼道的感觉并没有传来。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啊!”周林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又是那个从马桶里爬出来的东西!他惊恐地抬头。
一张年轻清秀、带着些许无奈的脸映入眼帘。
黑色老式长衫,在楼道穿堂而过的阴冷夜风中微微飘动。
是十字路口那个怪人!
“是你?!”周林失声叫道,巨大的惊愕和一丝荒谬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得救感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我是你爷爷的朋友。”青年嘴里缓缓开口。
周林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是我爷爷的朋友?”
“他爷爷?他爷爷都去世十几年了!这念头荒谬绝伦,可此刻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他的目光却越过周林的肩膀,投向那扇敞开的、黑漆漆的出租屋房门,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周林刚想松一口气,身后那湿滑粘腻、如同跗骨之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周林…回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直钻脑髓!周林的身体瞬间僵住,脖子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想要向后转动!
就在他的视线即将捕捉到身后恐怖的瞬间。
“忘记我告诉你的吗!”
“别转头。”
一声清冷的低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同时,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周林的手腕,阻止了他转头的动作!
青年站在门口,挡在周林和那扇通往地狱的房门之间,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清晰地重复,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半夜有人叫你名字,千万别转头。”
“因为,你不知道那人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