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窑神,走出窑神殿,苏沐瑶站住,面向张伯说:“麻烦您找些人来,明日用一天时间将窑场打扫干净。”
张伯点头应允,心中另有盘算:“是该打扫,大姑娘不必找他人,会浪费不少银子。不如我来?一文钱不要,今儿打扫一处,明儿再打扫一处,七八日也就收拾完,你看如何?”
张伯是为苏家考虑,苏沐瑶甚是理解,可她等不了那么久。
“张伯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时间紧迫,我想后日便让炉火烧起来,需提前准备,再说打扫窑场花不了多少银子。”
“什么?大姑娘打算让窑场重新开张?”张伯一脸不信,也充满担忧,“不行不行!你个姑娘家如何与男人们竞争?耀州大大小小几十家窑场,哪一家是女子操持?再说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甚是不雅,容易吃亏。”
苏沐瑶扫视一眼整个窑场:“李伯所说我甚是明白,也知道前路阻碍重重。我要求没那么高,只希望在父亲和哥哥流放的时日里窑场炉火不熄,哪怕只燃起一个马蹄窑的炉火,我也心满意足。您放心,我无心与别家竞争,不会大量烧制瓷器,只出少量精品和普品,卖给那些真正懂瓷器的人。”
张伯听后,沉默片刻,依然担忧:“只烧制少量瓷器,从数量上来讲的确无法与别家竞争,可哪家窑场不想出精品?别家不必说,裴家、黄家、陈家,哪一家制瓷的师傅不想出精品?竞争还会有,只要有竞争就有矛盾,你身处矛盾中想着都令人担忧。”
苏沐瑶故意说:“张伯要是不愿意帮我找人打扫窑场,明日我带楚儿亲自去找,就不麻烦您。”
“这是什么话?大姑娘吩咐的事,我哪里不愿办?算了,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大不了让我的傻儿子跟着姑娘,他力气大,别人都怕他,只要他跟着,没人敢欺负你。”
“多谢张伯,不如让您儿子前来负责管理炉火,也好学些本事。”
“可以吗?”张伯喜出望外,以前的苏家窑场负责烧制炉火的人也需精挑细选,他的傻儿子能有这等机会,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
苏沐瑶点点头:“有什么不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会手把手教他。”
张伯流出喜泪:“我那傻儿子终于有用武之地,总算没白养他。姑娘放心,明日一早我去找人,一定将窑场打扫得干干净净,要有人欺负大姑娘,我会拼了这条老命。”
“别说得这么吓人,不过是重开窑场,何须拼命?再说您现在是唯一一位有苏家窑场钥匙的人,是二东家,命很重要,不能随便拿出去拼,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张伯眼含喜泪,“呵呵”笑着。
楚儿在一旁抿嘴含笑,目光中流露出对姑娘的钦佩,暗想:“顾公子实在没眼光,我家姑娘如此优秀,定能觅得良缘。”
楚儿想起萧公子,他应该对姑娘有意,要不怎么总是出现在她们面前?可惜,人家是京城的公子哥,姑娘往后只会生活在耀州,两人恐怕无缘再见。
离开窑场时,春日的夕阳已洒下余晖。再次穿过漆河上的木桥,苏沐瑶想起那片正在盛开的桃花林。
“楚儿,你不是想去桃林走走吗?夕阳西下,漆河边的桃林应该更美,你我不妨步行过去走走。”
楚儿欣然应允:“好嘞!”
两人沿着河畔小径漫步,渐渐来到桃花林。
夕阳的余晖洒在林间,衬得花瓣更加娇艳,仿佛染上了一层金边。微风拂过,落英缤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苏沐瑶的眼波流转于层层叠叠粉白相间的花瓣,还有簇拥着的嫩黄花蕊,不由吟诵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楚儿拍手乐道:“小姐做的诗句太应景了!”
“哪是我做的?是在青云馆时夫子逼着背的,乃唐代大诗人杜子美的诗句。我要是会写诗作词……”
苏沐瑶想到顾公子,若她会写诗作词,恐怕顾公子会多瞧她几眼。
林婉茹是大家闺秀,诗词文赋无一不通,苏沐瑶自幼因有母亲教导,也识文断字,读过些诗书,字也写得不错。可她从骨子里只喜欢制瓷,从不愿在诗书文章中多花心思。
也许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老天便将她打造成与顾公子的喜好相去甚远之人,两人有缘相识,却无缘走到一起。
虹桥上看到的一幕映入脑海,顾言卿向来冷漠高傲,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却是另一副模样,足以证明她以前的猜测只是猜测而已,顾言卿心中从未留下她一丝一毫的痕迹。
苏沐瑶的眼角掠过对自己轻蔑的嘲笑,心中想道:“他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又何必深情款款制作六出花口盏相送?还不顾形象说那些让人脸红的话?现在想来自己如同一个笑话,难怪萧景翊会嘲笑我。”
楚儿猜到姑娘的心思,也无心再赏桃花,宽慰道:“依我看顾公子根本配不上姑娘。”
被楚儿瞧出来,苏沐瑶并不觉得尴尬,继续向前走:“是我配不上他。”
楚儿紧跟上:“姑娘别把京城的公子看得太高,也别以为那些大家闺秀有多好。就拿青云馆的公子们来说一个个长得虽好,家世也不错,可眼睛都向上瞧,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依我看,连张伯家的傻儿子都比不上。还有瑞宁郡主和那几个大家闺秀,都瞧不起姑娘,没一个好的。”
“别净挑些他人不好的来安慰我,我已无事,往后不会再想顾公子。”
“我说的是事实,不光是为安慰姑娘。等着瞧吧,顾公子现在看丞相家的三姑娘甚好,等成亲后,也许不会这么认为。哼!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要会写诗作词,哪有这么完美的人?恐怕丞相家的三姑娘有不为人知的隐疾,等顾公子发现了为时晚矣。”
还别说,因楚儿的话苏沐瑶的心情好了许多,却不能让丫鬟发觉。
她站住,装作严厉的样子:“还不掌嘴?我何时教你在背后诅咒他人?顾公不喜欢我,我也只希望他成亲后与丞相家三姑娘琴瑟和鸣,婚姻美满,白头偕老。”
楚儿吐吐舌头,调皮地笑道:“姑娘就是心善,更证明顾公子眼光不怎么样,恐怕他瞧上的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说!”苏沐瑶批评完,转身继续穿梭在桃花林,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楚儿跟在身后,心中想道:“姑娘就会装,明明喜欢听我如此说,还故意批评我。”
……
第二日,张伯与他的傻儿子一起找来十几个人,男女均有,将人带到苏家窑场,开始里里外外收拾。
张伯负责指挥着众人,大家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张伯的傻儿子其实并不是真傻,只是人长得高高壮壮,愣头愣脑,憨厚老实,总是傻乐,大家才称他张傻子。
张傻子也有大名,叫张富贵。大家早已不记得他的本名,只唤他傻子,他却毫不在意,乐呵呵地接受这个称呼。
在张伯与傻子忙着打扫窑场时,苏沐瑶则带着楚儿来到华原县的陶韵巷。
耀州各家窑场在陶韵巷均有店铺,只有走一遭才能了解各家瓷器的优劣和特色,也才能窥探到各家制瓷艺人的手艺如何,也好断定她往后烧制的精品是否能脱颖而出。
窑场多,店铺自然多,不能一家一家逛,只需挑除苏家外的其他三家的店铺即可。
考虑到女子的身份有诸多不便,苏沐瑶先将楚儿领进一家裁缝铺,一人买上一身男装。苏沐瑶扮成娇俏的公子,楚儿则扮作小厮。
两人换装后,从容步入街市,先看到陈家窑场的店铺,于是大摇大摆走进去。
殿内陈列的瓷器琳琅满目,苏沐瑶踱步来到一只梅瓶前,轻轻拿起,细细端详。
梅瓶造型挺秀,线条流畅,瓶身刻着缠枝牡丹纹,刀法犀利洒脱,线条刚劲有力,所刻牡丹花瓣层次分明,立体感十足,一看便是高手所为。
工匠在刻花时,对力度和角度的把控堪称一绝,使得花纹深浅恰到好处,光线之下,釉色与花纹相互映衬,熠熠生辉。
店铺的掌柜亲自过来,满面含笑:“公子好眼光,一进来便挑到这款梅瓶,此乃陈家窑场严师傅匠心独运之作,经其亲手制坯、刻花、烧制,实为不可多得的精品,公子若喜欢,我让伙计给您包上?”
苏沐瑶将梅瓶放回原位,赞道:“的确是精品,可惜我今日没带银子,改日再来,再会。”
掌柜点头微笑,目送两人离去。
在街上走了没多久,来到黄家店铺。一进店门,苏沐瑶便被一组镂空雕花的瓷盒吸引。
盒盖上的镂空图案精美繁复,是一幅百鸟朝凤图,每一只鸟儿的形态栩栩如生,羽毛的刻画细腻入微。
她不禁感叹,黄家窑场的工匠镂空技艺造诣极高。在如此小巧的瓷盒上施展这般精细的工艺,不仅需要精湛的手艺,更需要超乎常人的耐心与专注力,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