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丽丝》的琴声像一缕金色的线，将周望京从意识深渊中拉回。睁开眼时，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自己的右手——它正以苏雨特有的节奏轻敲膝盖，中指上还戴着那枚她永远不离身的银色指环。

“苏雨？”他下意识出声，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混着奇异的回声。

“这里。”回答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声音而是某种存在感知，“我们暂时共用一个神经回路。”

地下室的白炽灯在视野中晕开彩虹般的光晕。周望京尝试坐起来，身体却自动做了个苏雨习惯的伸展动作——左肩先抬起，下巴微微右偏，像刚结束一场贝斯演奏。

“控制权需要慢慢调节。”苏雨的意识像温水流过他的思绪，“先别抗拒，跟着我的肌肉记忆走。”

林小满的脸突然凑近，她手中的白光在周望京眼前晃了晃：“瞳孔反应不正常...左眼灰蓝，右眼金...等等，现在反过来了！”

沈墨的机械眼发出扫描声：“神经同步率87.4%，而且还在上升。理论上这应该导致人格解体，但他们的意识正在形成某种...”

“二重奏。”周望京脱口而出，这个词带着明显的苏雨口吻。他发现自己能同时思考两件事——像大脑被分成两个独立工作区，一边分析当前危机，一边回忆苏雨第一次在甜品店弹贝斯的场景。

陆子明递来一块柠檬马卡龙：“测试一下。如果是周望京，会嫌太酸；如果是苏雨，会抱怨糖霜不够厚。”

周望京接过马卡龙，咬下的瞬间味蕾爆炸般感知到数十种信息：柠檬产自哪个果园、糖霜的结晶结构、甚至糕点师揉面时哼的歌谣片段。这些信息自动分类归档——酸度分析交给“周望京模块”，口感评价则由“苏雨模块”处理。

“糖霜厚度刚好，”他听到自己用混合声线说道，“但杏仁粉烘烤时间少了37秒。”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苏雨生前最著名的台词——她总能用味觉指出甜点的微小瑕疵，误差从不超出一分钟。

钢琴声突然变调，转为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地下室的一面墙应声剥落，露出隐藏的壁画——历代时间甜点师的肖像，每幅画下方标注着代号和任期。周望京的视线直接锁定最后两幅：

「306号甜点师：周默声（2000 - 2017）」

「307号甜点师：空缺（实验体苏雨未完成认证）」

“父亲是...甜点师？”周望京挣扎着站起，身体却流畅地做了个苏雨式的后仰平衡动作，“那这家店...”

沈墨的机械眼扫描壁画：“检测到量子全息层...触碰可能会激活更多数据。”

周望京伸手触碰父亲的画像。指尖接触的瞬间，整面墙活了过来，展现出动态记忆：年轻的周默声在同一个地下室调配某种蓝色粉末；他将发光液体注入甜点原料；最震撼的是——他在壁炉前将昏迷的少年周望京交给一个模糊人影，那人手里拿着...

“贝斯拨片？”陆子明眯起眼，“不对，是某种微型装置！”

画面中的拨片突然放大，显示出其真实结构——双层莫比乌斯环镶嵌在金属片上，正是现在周望京体内双向调节器的微型版本。

“所以父亲给我注射的是...”周望京的思绪被突然涌入的苏雨记忆打断。他看到一个陌生场景：穿研究员制服的苏雨将同样的拨片放入贝斯琴弦下方。

“不是注射。”他的嘴自动说出苏雨的记忆内容，“是共鸣器。通过贝斯声波激活时间甜点师的...”

楼上的钢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时痕组织高挑女性的冷笑：“温馨的家庭回忆时间结束了。”她的暗红触须像毒蛇般从地板缝隙钻入，“把307实验体交出来，我们可以放过这个时代。”

周望京——或者说周望京与苏雨的复合体——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到地下室角落。身体自动摆出苏雨的防御姿态，同时周望京的知识库在分析敌人弱点。

“你们不是要苏雨。”双重声音在地下室回荡，“你们害怕的是时间甜点师复苏。”

高挑女性明显僵了一瞬。这个破绽被完美捕捉，周望京抓起桌上的柠檬马卡龙塞入口中。味觉增强能力让他瞬间分解出所有成分，特别是那瓶蓝色粉末的残留物。

“味觉时间...”他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将泪水滴在另一块马卡龙上，吞了下去。

世界突然变得粘稠。时痕成员的攻击动作延缓成慢镜头，暗红触须像在凝胶中游动。周望京看到自己周围形成一圈金色时障——精确计算显示能维持307秒。

“副作用是暂时性味觉丧失。”苏雨的意识提醒道，“我的贝斯袋里有...”

周望京已经冲向角落的乐器包。手指碰到贝斯的瞬间，肌肉记忆自动演奏起苏雨未完成的原创曲目《时间之外》。奇怪的是，明明没有插电，贝斯却发出雷鸣般的共鸣。

地下室墙壁的第二层壁画随之脱落，展现出一系列甜点配方，标题都是《时间xx》：时间马卡龙、时间奶酪酥、时间熔岩蛋糕...而最中央的配方被火烧过，只能辨认出《时间...终极...》几个字。

“307秒快到了！”林小满警告道，她的白光与贝斯声波产生共振，照亮了第六把椅子所在的位置。

椅子上现在坐着个发光的幼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怀里抱着破损的乐谱。她的面容既有苏雨的轮廓，又有周望京的神态。

“原生载体...”沈墨的机械眼疯狂闪烁，“最纯粹的时间记忆体！”

高挑女性突然突破时间延缓，暗红触须直取小女孩。周望京想都没想就挡在前面，贝斯自动弹出最高音——这个音符具象化成金色刀刃，斩断触须的同时在墙面留下∞形状的刻痕。

“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高挑女性尖叫着后退，颈后的暗红烙印开始不稳定闪烁，“时间甜点师的能力会...”

小女孩突然跳下椅子，将破损乐谱贴在周望京胸口。乐谱融进皮肤，在莫比乌斯烙印周围形成音符状纹路。双重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周默声在实验室调配蓝色粉末，对面坐着穿制服的苏雨；

——307实验不是意外，而是精心策划的传承仪式；

——最关键的是，时间甜点师的终极配方不是任何甜点，而是...

“时间本身。”周望京和苏雨同时说出答案。贝斯声化作实体金光，笼罩整个地下室。时痕成员们像被按下暂停键，暗红烙印全部转为金色∞符号。

高挑女性跪倒在地，她的伪装逐渐褪去，露出颈后真正的烙印——反向莫比乌斯环。“我是第305代甜点师的守护者...”她痛苦地承认，“我们尝试阻止传承，是因为...”

她的解释被突然出现的时空裂缝打断。裂缝中伸出无数时钟指针组成的触须，正是最初见过的守钟人形态。但与之前不同，这次它散发着平静的金光，触须轻柔地卷起小女孩。

“时间到了。”守钟人的声音像百万个时钟的滴答合奏，“原生载体必须回归整体。”

小女孩——苏雨最纯粹的人性碎片——朝周望京微笑，然后化作光流融入触须。周望京感到胸腔的烙印重新排列，形成更完整的图案：莫比乌斯环环绕着音符与钥匙。

“等等！”陆子明突然指向壁画，“最后一份配方在变化！”

被烧焦的《时间...终极...》配方正在自我修复，显现出完整标题：《时间尽头的水果塔》。配料表只有三项：

1. 分离的时间记忆

2. 守护者的眼泪

3. 甜点师的决断

高挑女性发出凄厉的笑声：“现在你明白了？时间甜点师的终极能力是制作‘时间尽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阻止...”

守钟人的触须轻轻点在她额头，高挑女性立刻陷入沉睡。其他时痕成员也被金光包裹，变成一个个小型沙漏落在地上。

“甜点师周望京。”守钟人首次用正式称号称呼他，“你已通过307项测试。现在面临最终选择：”

地下室突然展开成无限空间，显现出三条岔路：

1. 左边道路阳光明媚，是没有时间异常的普通世界；

2. 中间道路持续崩坏，但每个碎片里都有重要记忆；

3. 右边道路笼罩迷雾，隐约可见新的可能性。

“与上次相同的选项？”周望京疑惑道。

守钟人的触须组成微笑形状：“不，这次是甜点师特有的选择。左：遗忘一切回归平常；中：维持现状；右...”

“创造新配方。”苏雨的意识与他完美同步。

林小满突然惊呼：“你们的融合度...99.1%了！”

确实，周望京已经分不清哪些想法是自己的，哪些是苏雨的。这种融合不是混乱，而是像两种食材完美混合成新口味。

“我们选右边。”双重声音毫不犹豫，“但不是创造新配方——是复原最初的《时间治愈配方》。”

守钟人第一次表现出惊讶，所有时钟指针同时停顿：“这个选择不在预设中。”

“甜点师的决断。”周望京举起贝斯，演奏出苏雨从未写完的曲目终章。音符化作实体配料落入他手中：分离的时间记忆是蓝色粉末，守护者的眼泪是瓶中液体，而甜点师的决断...

他看向自己掌心的莫比乌斯烙印，毫不犹豫地切下一小块。疼痛不是灼烧感，而是像分离挚爱般的深切悲伤。

三种配料在空中自动组合，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果塔形状。没有华丽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温暖如午后阳光的能量波动。

守钟人轻轻接过水果塔，所有时钟指针开始逆向旋转：“时间伤口将从根源治愈。但代价是...”

“我们知道。”周望京感到苏雨的意识与他完全融合，再也无法区分，“时间甜点师将随伤口一起消失。”

地下室的壁画开始褪色，历代甜点师的肖像一个个熄灭。周望京感到记忆在缓慢抽离——首先是最近的事件，然后逐渐向过去延伸。最痛苦的不是遗忘，而是清醒地看着珍贵记忆如沙粒般从指间流走。

陆子明和林小满冲过来想阻止，但穿过他的身体如同穿过幻影。沈墨的机械眼记录下一切，但存储芯片正在以每秒307兆字节的速度丢失数据。

“等等！”周望京在完全消失前突然问道，“父亲和苏雨最初为什么要分离你？”

守钟人咬了一口水果塔，露出人类般的微笑：“因为最好的治愈...”它的声音与苏雨重合，“...往往从内部开始。”

世界像被擦除的素描般淡去。最后消失的是第六把椅子，它轻轻摇晃着，仿佛有人刚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