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吴玉竹没想到的是，之后有越来越多的烦心事。

学校组织民主测评，吴玉竹所教的班给吴玉竹打的分数比较低，班级有学生私下说：人家别的班的数学老师都组织补课，咱吴老师可好，也不给咱们补课，成绩咋能提高？另有学生附和：可不，也不知道是假清高还是不差钱，就算不差钱也得为咱们想想，也有同学说:学习得靠自己，吴老师不给咱们补课是为咱们好，谁不想挣钱，吴老师也不傻，补课越多成绩越不好，别的老师上课不好好讲，课外补课挣咱们的钱，咱吴老师课堂卖力讲课，你们不要分不清好坏，你们也看到了，咱班的数学成绩挺好的，一位学生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有外面补课补的，要是她能给补课，成绩会更好。

过了两天，办公室接到电话，校长要找吴玉竹谈话，吴玉竹还不知道测评的事，往校长室走时就一直惴惴不安，心里盘算着会是什么事，回想也没做什么大贡献，那就是坏事，但是她想了一大圈也没想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偶尔的迟到倒是有过，但是大家都有，她是最少的，每次考试班级成绩也不错，也没办班补课，既然想不到有什么不妥，吴玉竹胸有成竹地走进校长办公室，孰不知错就错在没去做“错事儿”。

校长面色平静地说：“小吴最近怎样，感觉到这还适应吗？”这显然是礼貌的客套话，吴玉竹：“还好！谢谢校长关心。”“工作还算顺心？跟学生的关系咋样？”吴玉竹故作轻松：“挺好的呀，没什么特别的。”校长突然变得有些严肃：“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不知道。”校长步入正题：“是这样，最近有家长反映你教的有些问题，习题练习不够，知识面不宽。”吴玉竹一听，正要张嘴说话被校长打断：“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有你的说辞，学生家长反映的问题也未必属实，我也调查过你教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不是最好也排名在前，学生家长也不都懂教育，只管自己家孩子成绩，所以我们是理解老师的，站在你的角度也给家长做了解释，毕竟是新教师刚刚参加工作，经验不足要多向老教师学习，听他们的课。”吴玉竹：“校长，我经常去听老教师的课，几乎每节课都听，都是在他们讲的基础上再丰富一些给学生讲，年轻教师有个优点就是更认真负责，因为知道自己经验不足比别人做的更努力，我讲的只能比老教师面更广不可能窄。”校长反问：“那为什么没有人反映别人而是你呢？”吴玉竹无言以对，她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她想说那时因为家长想找她给学生补课自己为遵守学校纪律没有答应而家长胡说，她想说自己的一片好心学生家长不懂，她想说学校应该调查清楚再下结论，可是这些话只能埋在心底，这样说不等于说别的老师都在外补课吗，校长也说了可能是学生家长不懂教育，已经把自己的话语权堵住了，要么说怎么当上的领导呢，既批评了你又让你无话可说，校长又说：“你看看这次的民意测评结果。”

吴玉竹一看，别人的测评分数都是90多分，80多分，而自己只有70多分，校长又继续：“小吴，我不否认你的责任心和教学能力，可是你要知道还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要跟学生多交流，沟通，现在的学生和家长很刁钻，而且都是独生子女，很重视，他们自以为自己很有文化，有想法，对教育半懂半不懂，可能你认为你做的都为他们好，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要多沟通，至少要让他们明白你是真为他们好，要不然，你自己还觉得很委屈，别人还不理解，你说对不对？”吴玉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校长，你说的对，我是应该跟老教师跟同行好好学习。”校长不知她的深意，欣慰地笑了笑。

吴玉竹走出办公室，这种兢兢业业地工作还被人误解的滋味很难受，她想到了鲁迅的白话文《药》里面的革命志士夏雨，呕心沥血为人民把生命都献出去了，华小栓还用她的用她的鲜血蘸馒头治痨病，最后害人害己，悲哀！但是吴玉竹这次没有哭，反而想笑，觉得现在的学生和家长可笑可悲可怜，居然愚蠢到好坏不分，一面抱怨教师补课一面又渴望补课，仿佛已经适应了课外拿钱补课，不花点钱就觉得对孩子没有尽到责任，他们觉得钱数和分数是成正比的，现在的家长文化水平高了，却越来越愚蠢了，吴玉竹想，经常有各种舆论批评教师补课行为，补课真正的推手是教师还是家长呢？

玉竹怔怔地坐在公交车上，分析着自己到工作单位以来的种种，时而微笑时而面露愠色攥紧拳头全身紧绷，站在旁边的人有点惊悚地看看她，她才感觉自己有点儿失态，回过神儿来，她看到旁边站着个人，带着口罩，头发白了百分之六十，玉竹站起身来给他让座：“你坐会儿吧！”，那人一愣，用手指指指自己说：“你是说我吗？我怎么很显老吗？我不是老人！”气愤地白了她一眼，走开了，玉竹尴尬地做了回去，这年头好事都不能乱做，就算看错了，人家也是好心，不说谢谢也就算了还那种态度，颠覆三观的事情太多，太离谱啦！

回到家，吴玉竹听见隔壁屋又在筑长城的”噼哩啪啦”声，本来就在气头上，使劲踢了两脚墙壁大喊道：“有没有完！能不能小点声！太欺负人啦！”陈星立刻拉她回卧室。

玉竹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眼睛直直的，一口一口使劲咬着馒头，陈星给她夹的菜也不去动，另外三人都面面相觑，吴磊：“姐，你吃菜呀！”吴玉竹象征性地夹了口菜，没好气道:”吃你的，别管我！”其他三人也就不做声，吃过饭陈星拉着吴玉竹出去散步，陈星：“还生气呢？我都说了，等过一阵咱们可以换个住的地方。”“那都没啥，我是在想别的事。”“别的啥事？我就说嘛！胖婶打麻将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不会光为这事生气，说来听听。”吴玉竹：“你认识我这么久，觉不觉得我很幼稚？”“幼稚嘛是有点儿，但是幼稚的另外一种解释是纯真，说明你还很淳朴，淳朴是好事呀，没问题。”“还有一种解释是傻吧！”陈星没有正面回答她：“你肯定有事，说说。”玉竹娓娓道来：“我从当上教师，我就下决心做好，不负工作，不负学生不负家长，我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恨不得把我会的一下子塞到学生，教的成绩也挺好，你猜怎么着？学生和家长居然向校长反映我不认真教课，你说这是什么世道？你知道这里的猫腻吗？”“什么猫腻？”吴玉竹：“你知道现在老师补课很疯狂吧！有很多学生家长找我给他家孩子补课我都拒绝了，我完全是为他们好，我不想挣钱呀！可是他们不理解。”陈星只能哄她：“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是他们黑白不分，别往心里去。”“我是不想往心里去呀，可是人家家长找我们校长呀！”吴玉竹咬着牙继续说道：“我现在有时候也在想，我这样坚持谁得到好处了，别的老师都富的流油，我一贫如洗，到头来没有一个说你好的，我有时候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了。”陈星抚摸着她说：“我能理解，在我眼里你是个好人好老师，但是像你说的，既然现在的大环境都这样，我们不能改变环境是不是有时候应该试着适应呢？”吴玉竹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给学生补课，加入补课大军？”陈星：“你别急，不要这么敏感，不要把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么单一化好不好，我不是说你非要去补课，只是现在的社会这样，你遇到问题不要死磕，换一种思路去解决，不要一条道跑到黑。”吴玉竹不想说什么，此刻的她觉得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不适应社会了，不能跟大风向逆行。

玉竹还向他们讲述了今天在公交车上的事儿：“你说就算我看错啦！没有感谢也不至于遭白眼吧！现在人怎么因为面子连基本的道德观，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陈星说：“对呀！现在都怕别人说自己老，面子重要啊！我给你们讲一个，一个胖女人挺着大肚子上公交车，站在一个瘦女人旁边，司机喊了好几遍‘谁给孕妇让个座儿？’大家都看向那个瘦女人，坐着的瘦女人不好意思只好站起身给她让座儿，谁知她却不乐意啦‘干嘛给我让座儿，我不是孕妇！’而且还很生气，那个瘦女人说‘我才是孕妇’”，逗得四人都忍不住笑了，玉竹无奈：“现在真是好事都难做，老人有的时候你不给他让坐儿他还生气，以前就报道过有老人看旁边的小孩儿没给他让座儿又打又骂人家的，那我们怎么判断什么该让什么人不该让呢？老人是不是要在脖子上挂上年龄，孕妇也做好标志呢？”

随后学校对教学工作做出了调整，吴玉竹被撤掉了一个班，只教一个班级，原来的班级给了一个快退休原本只教一个班的老教师，这不仅仅是意味着收入的减少和面子的无光，更是对她能力的不认可，对她的好心不认同，对于玉竹这样刚参加工作的新教师可不是好兆头，很可能影响仕途，这才刚起步的第一印象，而且老教师是因为体力不支才教一个班，年轻教师教更多的班才能得到更好的提升，第一次讲这一节课思维不那么整齐有序，第二遍自然就顺了，书教百遍其义更显。办公室那些爱好制造事端的人免不了借机嘲讽一番，吴玉竹不明白是哪出了问题，好心真的没有好报吗？

令吴玉竹没想到的是，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办公室蒋婷老师要出差学习一周，蒋婷是尚丽的忠实伴侣，思维模式超一致，但是却能得到学校的重用，教两个班还担任班主任，这回出差，她的班级要有人代课，办公室有两个教一个班级的老师自然是代课的主力，一个是老教师一个是吴玉竹，蒋婷是这样安排的，把其中一个班的白天不挣钱的课串到到下周回来自己上，挣钱的晚课让老教师代课，而另一个班正好相反，把晚课都串到下周自己上课挣钱，白天的课给吴玉竹代，而且还假惺惺地对老教师说什么辛苦了，晚下班了，对玉竹却说：“辛苦你啦玉竹，不过你还好我怕你上晚课着急回家，只带白天的课！”玉竹说都没关系，心里却想：“鬼都知道都愿意上晚上的课挣钱，心里明镜的，不让我挣钱我也没说什么，再假惺惺地说这话有意思吗？几节课钱也穷不了谁富不了谁，本来嘛代课就是要么白天晚上一起带，要么不带，赶上什么课上什么课，你可真会安排，拿谁当傻子呢！这也就是新来的，否则我绝不干，就是撂挑子不干，瞧不起谁呢！”事实正像他想的，她欺负你你没反驳，结果只能让对方更看不上你，等蒋婷出差回来她和另外一名老师并排和玉竹走个对面，玉竹刚想打招呼，对方赶紧跟同伴说话装作没看见，人都说欠钱的人是大爷，欠人情的人就是祖宗，一定要争取情感上的主动才能淡化此事，一定不能表达谢意不能让对方觉得你欠他的，·要让你觉得这没什么，强者行小事被重谢，弱者行大善被漠视！

玉竹找来”心灵的出气筒”——何佳一聊天，把这几天的苦水往她那倒一倒，玉竹说：“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和第六感，我做了好事的反倒成了阶级敌人，以前面儿上还过得去，现在帮她一回我都不求关系近点儿，至少维持原状，我也没让她感谢呀！真是人在弱的时候不要打扰别人，别人都避之不及，甚至有的大人物见面你跟他打招呼根本没看见，别人都怕你借他上位吗？那你说我见到他到底是认不认识呢？”何佳一果断地定性：“那就不认识，也只好这样，但是最后没面子的是他，他自作自受，我们是小人物无所谓，大人物你见面不理他会觉得很没面子的，开大会还总是强调要尊重什么老什么这个那个的，人家不嘞你怎么尊重，你也要有个“老”的样儿才值得尊重，现在很多单位有个特点就是，在欣赏的人身上拼命地找闪光点，在不欣赏的人身上拼命地找弱点，就拿这次代课不同的人就是不同的待遇，人家老教师挣钱又重谢，你呢，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腥，以后你代不代课都不行，不代就是不服从命令，代课大家都耻笑你。”这话终于说到玉竹的心里：“你看开大会，蒋婷在台上声泪俱下哭诉不容易，辛苦，然后还都迫不及待地想上高三！想多教班级，听得下面的人一片唏嘘和反胃，我都听到有人小声说，得了便宜卖乖，辛苦谁不辛苦，你怕辛苦就别去干，有的是人干，谁比谁差呀！想干就别是不觉得累，觉得对自己有利才干，本来嘛，干的好谁都知道，也敬佩，但是别得了便宜卖乖，”何佳一理解的更有深意：“你知道什么人老是说话阴阳怪气没事找事吗？都是自己生活不幸福的人，你看很多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合则来不合则去，不合也面上过得去，不深交呗！见面微笑就好，工作嘛，就公事公办嘛！现在就算深交有几个是真感情，都是利益，都是那些自己生活不幸福又无力改变的人才到处找茬，躲他们远点儿，我们都是小人物，只能适应环境，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看破不要说破，这是生存法则！”玉竹又有新的疑问：“而且为什么单位好像更重用这样的人呢？”何：“因为能说会道呀！让领导高兴呀！你也知道每个单位谁会被升迁是没有标准的，你看公务员弄个标准不容易，学校容易呀！要么按成绩要么轮流，安心工作就行啦！秩序就井然啦！”玉竹点点头：“公立单位私立规则，领导本应该是规则的守护者而不是规则的制定者，所以那些工作压力大生病的，不是源于工作本身，而是很多心思去处理工作以外的事，担心领导不喜欢，领导一发出不喜欢，不重视你的信号，别有用心的同事就会对你这样那样，因为没有规则，好啦！肉食者谋之吧！你刚才说的不幸福的人就会成事儿妈我觉得太对了，尚丽就是一直没孩子，婆家很不满，跟老公处于离婚的边缘，蒋婷也是刚结婚不知为什么就离婚了。”

跟何吐槽完玉竹感觉轻松些，你决定不做大头鬼，后来蒋婷又想找她给代课，她果断拒绝，说不舒服，并且主动说不舒服的原因是“头发丝儿疼”，意思就是不想给你代课，蒋婷尴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