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对于文拂月之事并没有多管,在安王求情之后,也减免了文斐的处罚。
元慕对此不解,上皇只道安王不能一辈子活在纯白无垢之中。
给表面的一潭清水掺些沙子,起码能让安王多少想想现实。
元慕就更不解了,上皇现在这样想……那早干嘛去了?
圣荑活得这样清浅…都是上皇上后造成的。
上皇似乎能看出他的不敬想法,敲打他道:“秋狩向来是你喜欢的,骑马驰骋到底是刻在鲜卑人骨血之中,若是想念元国,等今上回朝,朕封你做新宁王。”
刚刚宁王才被申斥,他又不是没看见……
这对舅甥也是有怨怼,但不至于下死手,但时时敲打,回回威慑,让宁王这个真当过几天皇帝的旧主怎么忍得了?
元慕倒庆幸自己做元国皇帝的时候只是襁褓孩童,无知无觉了。
便笑笑,道:“父皇说什么笑话,您女婿可没有犯错,干嘛流放去那荒郊野岭?”
“那地界除了草就是沙,傻子才把那里当宝。”
他还叹气宁王不识好歹,脑子出了问题,“宁王哥哥是父皇外甥,常常进宫来给皇奶奶请安,怎么一点见识没有?”
“放着这富丽的朝阙都城不住,要那草栅栏毛毡房?他是疯魔了还是太要面子?”
元慕想到什么,对圣洇流道:“是不是什么人对宁王行了巫诅?叫他中邪了?”
上皇:“……”
上皇咳了咳,道:“上官昭可是你的表弟。”
“什么表弟?晦气!”元慕把马鞭直扔给了侍臣,差点把人脸给抽伤。
“他母亲什么东西?逃妾所生!”元慕紧皱眉头,“还在华靥倾世里搞那么大乱子,祸国殃民,比我那个杀人魔亲娘还要卑劣…”
他才不认上官昭,“安王妃才是元慕的表亲。”
上皇似乎满意,侍人抬出关着猛兽的笼子,将之送到猎场边缘再打开,以此游猎。
“苍狼的幼崽放到北地草原上就会成狼”,上皇命人取出一只小狼,生得毛茸茸,像是小狗儿。
“别看它年幼之时可爱,但遇风则长,遇血而狂,凶兽野性难改,天性如此。”
而元慕并未碰那如狗崽般的小狼,嫌弃道,“我娘一直都不让我玩狗。”
他在朝阙与楚州长大,不知苍狼如何。
“这狗真是苍狼?朝阙的和元地那边的狼长得差别很大吗?”
“楚州倒是常有野猪为患,农人蓄畜圈之,若是不留神让家猪出了圈,跑到山上,那就会长出獠牙与鬃毛,野性复发,与那些山上野猪别无二样。”
“那样就变不回去了。”
“所以陛下……臣虽不知苍狼,但知养猪都要关好了圈门,何况狼呢?”
上皇借此说的是宁王,但话里话外更是说元慕。
乐昌没脑子,直接道:“那野猪能不能变成家猪?”
元慕意有所指,“自然是有的。”
“将之好吃好喝,消磨野性,再辅以家猪相配,数代之后,自然又是短鼻肥躯的美味了。”
上皇:“……”
他看看在一旁的圣阙罗,心想元慕的比喻真是丝毫不讲究。
元慕自己比喻自己也罢了,还比圣阙罗?
那配给宁王的清河呢?
拴住他的野性了么?
上皇对元慕被圣阙罗掐的惨状只觉活该,挥挥手让他们滚。
阙罗察觉得出上皇的试探敲打。
事实上她自幼就觉得朝阙是除却安王之外的所有王爵的罗网。
这天地阔大,但上皇只有两个亲生儿子。
连她们这些宗室都在罗网之下,何况异性王?
她挽着元慕胳膊走在营地附近,秋林艳丽多彩,天青气清,风爽而云淡。
若是元慕哪一日没有扛过试探……会死吗?
会全族都覆灭吗?
她呢?也一起吧?
挽他的手紧了一些,元慕以为她冷,把外裳脱了给她披上。
阙罗便说些其他可疑之事,“那个文氏……为什么安王妃不处置她?”
在宫中备嫁的时候她认识了安王妃,那绝不是个软柿子。
元慕道,“安王都没说罚,安王妃说的话有用?”
“怎么没用?”阙罗记得王妃是有这个权力的。
元慕遮掩似的笑了下,“可能王妃怕安王怪罪,所以不多言。”
“瞒我?”阙罗看他。
元慕摇头,“你我都该当做不知。”
毕竟他们的身份决定了必须站在曦和身后。
“走吧,教你骑马去。”
圣阙罗仿佛一点不愿意,“乘轿不比这骑马舒服?你个元蛮子,半点不开化!”
两人共乘一骑,元慕低首看她神情,便就笑了,一扬鞭抽了马屁股。
圣阙罗在前忙抓紧缰绳,对身后元慕骂道:“作什么死啊!”
元慕不理,在后方控着缰绳依旧游刃有余,声音和缓道:“慢慢你就知道骑马好玩儿了,驾!”
圣阙罗又看元慕挽弓,对他道:“我要猎一只兔子。”
“兔子?”元慕不屑,“那是小丫头玩的。”
“我就要!”圣阙罗就会在他这里不讲理。
元慕狠狠亲她一口,骂道:“就会窝里横!你在别人面前怎么不支使你老公?”
圣阙罗得意极了,她就不!
元慕,是她一个人的元慕。
可不想元慕他们还没开始射兔子,就远望到安王和新纳的宝林……还有晞王在一处。
元慕引弓便射,把圣阙罗吓了一跳。
但元慕竟说是奉上皇的旨意……
阙罗心思百转,从上皇意欲离间安王与慕王猜到上皇意欲除去晞王与慕王……总之这不是什么好事!
“呦,他还躲了?”
元慕自言自语似的,“要是真没病,就死到临头了。”
然后下了马,把弓塞在她手里,牵马向受害人走去。
笑嘻嘻把锅甩在阙罗头上,“我娘子是笨蛋,射的差劲了,晞王勿怪啊。”
阙罗拿弓砸他的头,“都是你忽然松手!”
元慕赶紧接着下马的媳妇儿,然后在昳丽秋景中被弓打得满场跑。
上官昭不说话,只是咳嗽还起不来,仍坐在地上缓神。
圣荑指责他们一番,然后嘲笑元慕,“活该被打!就是你没看好,自己射的那么准有什么用?教人都不会。”
元慕暗中看上官昭神色,但那痨病鬼确实咳得头都抬不起来,看不清神色。
阙罗问,“皇兄,皇嫂呢?”
圣荑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这是称呼他,道,“曦和就在营帐。”
“皇兄新得佳人,可不要冷落皇嫂。”阙罗打趣着,“今日乃皇家盛典,秋日风清气朗,黎山红叶秀丽,皇兄不邀皇嫂共骑同游,倒是可惜呢。”
上官昭低着头,眉心青筋在跳。
“就是啊滟滟,曦和好歹是我表妹,你就不能对她再好一点吗?”元慕罕见地对圣荑的家事发表意见,“而且阿慈生辰你都没去紫川,还不趁此时机去多宽慰宽慰曦和…”
圣荑蹙眉,这话叫他也算无话可说。
但是这时被提醒…他看向上官昭,上官昭抬眸。
他欲言又止,看出对方也是咽下曲衷。
恍惚他们似乎不该如此,但好像他们本来也什么都没做吧?
却被人刻意支开似的。
“殿下,陛下传您去靶场。”一队着袍的御前女官自后方过来,恭敬行礼。
倒省了元慕的事。
“父皇?”圣荑不是很想理上皇。
“两位陛下都在等您。”女官们垂首催促。
上官昭道服的袖子沾了一点血,他不小心蹭了一丝在脸上,倒像是无端为雪景添焰色,弄得人间似乎与风烟错杂,比从前那种飘摇到容易消失的境地,要亲近些许。
“殿下,您快去吧。”
道服灰白有序,只一点血色扰乱,似是丹顶鹤矜首敛翅,对他躬身如仪。
怎么上官昭也要逼他?
......
元慕带阙罗打了几只兔子之后,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又带着箭筒要走,圣阙罗拦他,他笑道:“给你现在的爹去办个小差。”
“你不许去!元慕…”
他不想在圣荑和阙罗在场的时候动手。
上官昭在马下步步后退,元慕的弓箭还是对准了他。
“元慕,你今日杀我,今日你也必死。”
“朝闻皇帝拿你当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难不成你天真如斯,还想要赌一把不成?”
元慕勾了嘴角,上弦,“晞王,陛下要你死,你就不能活,和我废话什么呀?”
“再者说了,我是嘉和驸马,你是有异心的降王,就算不提皇命,杀了你又如何?”
“你我是不一样的,认命吧。”
上皇把圣荑叫到身边,圣荑不情不愿,“母后呢?”
“回宫了,待会朕也得早些回宫。”
在圣荑的记忆里,母后似乎就没有离开过求凰宫。
从前有旧宫人传说求凰宫本来名为“囚凰宫”,是专为上后所建,但因当年太渊帝第一回驾临朝阙,进后宫见母亲,所以换了殿名……
原先他不信,现在却莫名又想到了。
“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能拉八十石的弓,穿六十斤重甲,把元军打退回寂灭谷去……现在,到底不年轻了,拉不动了。”
上皇试着长弓,拉至半满。
“滟滟,你来试试。”
圣荑小时候来过这靶场,他那时喜欢各种猛兽的幼崽,总要父皇带他一起去抓。
父皇有心教他武艺,但他着实娇气,连蹲马步都嫌累嫌晒,不是委屈地哭着,就是让侍人给他打伞喂东西吃。待得到自己想要的毛茸茸的小兽,他就不理父皇了,父皇只得在这儿教元慕射箭。
而他待在特地为他建起的一座清凉殿里,摸着小狼崽,吃着西瓜看他们两个流汗。
再后来,狼长大了,他早有了更多更新的爱好,把它忘却。
便放归山野,可能不知哪一年,就被猎了吧。
如同“求凰宫”一样,他也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一段。
他对父皇的敬爱与孝敬,都要靠往日的回忆激起良心了吗?
圣荑试了试二十石的,全力拉开来,却射到箭靶旁边的侍人头上,将人的帽子都削掉了。
他心想不怪元慕被控制好阙罗的弓,他自己用弓都很难准呐。
但那人没被自己射伤吧?
他有些慌,就要上去查看,却被上皇拉住。
“你是安王,便是你射死了他也不要紧。”
“你该慌张的,该是自己的箭术,”他见圣荑低头,又心软,改成了担心与劝告:
“你叫父皇怎么安心?若是有刺客,若是有万一……你连自保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