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梁鹊皖篇
书名:无痕 作者:忆酒 本章字数:10874字 发布时间:2025-06-20

第五章 连夕阳都不敢奢求的人,怎敢渴求朝阳


听过卜乌的来意,元惜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

此时距他们在圣廷相遇已过了不短的时间,卜乌多次有意无意通过桐清接近元惜。

而不久前,他急切地找上门来,态度可以称的上恳求。

卜乌声称自己收到一个盒子,与他已故的朋友有关,想请元惜帮忙打开。

“拜托,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元惜看起来并不想帮他,神情清冷。

“不觉得你很过分吗。为什么我要帮你。”

原本可以口若悬河的卜乌现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无措。

她接着说下去,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

“还记得吗,你说过不会骗我,我信了。你骗我说你不知道办法我也信了。我甚至没有加以查证就信了你的鬼话。可你不仅知道,不仅不告诉我你还非等到无念死了,才跟我说你知道办法!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不可能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可你事后又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我……”

“我真谢谢你。你不告诉我我还真不会去查你呐。可你自以为是的认为我需要这些才能跟褚昭斗,就这么布了个棋。呵,卜乌,你是在嫉妒吗?嫉妒无念在遇到我之前就因为我的原因,寿命延长了6年,而你明明比他更早接触我,却直到现在没有一丁点改变。当然不是,斯卡姆的掌权者可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

元惜戏虐一笑,“那答案只剩一个了,你就是想用无念的死激化我与褚昭之间的矛盾,以我之手,除掉褚昭这块压在你头上的石头。对吗?”

他默不作声,一时间,四周只剩时针转动的滴嗒轻响。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由于伪装,卜乌一副纯良好少年般干净地坐在对面,随意搭在右肩的低马尾浮起几根发丝,透在阳光中。

虚伪。元惜早就不吃这一套了,此番做派更显得可笑。

卜乌这个人,表面是纯净的山泉,实际上却是个不择手段的政客。本就心肠里弯弯道道,再加上一个占卜……呵。

良久,元惜冷哼一声,伸出左手。“拿来吧,我试试。”

从对方惊喜的双手中接过盒子,她细细打量起来。

木头做的,黑色,在灯光的照耀下,几抹暗红反着光。

元惜微微转动盒子,观察起这些并不显眼的暗红花纹。

“罂粟?”她皱了下眉。

将这些花纹组合起来,赫然是一朵盛开的红花。

单凭这些肯定无法确认,元惜认得这是罂粟,是因为忆酒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一番研究后,盒子“咔”的一声开了。

白光闪过,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光线暗下去,眼前景象焕然一新。

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站在卜乌面前,向他招手。

“卜乌?怎么走神了?”


[让我们来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温柔的少年,遇见一个爱笑的少女。

“同学,物理作业。”

卜乌抬头,面前之人长相温婉,他能想到的词只有温柔。因为她并不算好看。

初一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将梁鹊皖调到卜乌旁边。

她笑容灿烂,声音又轻又柔。“你好,新同桌。”

窗外,日落西斜,将少女的笑衬得很暖。

那笑容清澈无尘,荡漾着温暖的阳光。

卜乌礼貌浅笑,“你好。”

两人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一个月,很少说话,渐渐聊起来后才成了朋友。

卜乌发觉梁鹊皖好像很容易受伤,而她总说是不小心撞到了。

梁鹊院很爱笑,待人温和,跟她说话心情会很好。

其实她并不是个温柔的小姑娘,她大大咧咧,像热烈绽放的花火。

就像一个小太阳。

在这种印象下,她的自卑显得格外突兀。

期中考试结束后,只见她求神拜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在成绩下来后照样奄奄一息。

如果说34分的数学还不足以使她痛哭流涕,那12分的物理定能使她以头抢地。

卜乌偏头,“怎么了?”

梁鹊院一幅快哭出来的可怜样,“满分80,12分,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她吸吸鼻子,“每次都这样,不管我期待什么,最后都会落空。”

不过是句无关痛痒,一时的丧气话,卜乌却说:“那我给你补补课吧。”

梁鹊皖不敢找老师问问题,也不敢麻烦别人,他是知道的。

受宠若惊的她片刻后转为局促,小心翼翼的拒绝。

“不了吧,再耽误你学习。”

“这些我假期就学完了,全当复习。”

学霸光芒笼照着他,脸上的笑有些得意的意味。

梁同学低头纠结许久,终是没有放过这个天上掉的馅饼。

于是,年级第一的卜乌同学开启了他长达五年的无偿教学。

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他会把声音压的低些,又怕梁鹊院听不清,离她稍近。

莫名的,在卜乌靠近后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梁鹊院头一回知道,男生身上也可以有淡淡的清香。

“这不是挺好的吗,理解的比我想的要快。”他笑道。

“啊?没有,你教的好。”她习惯性地功劳推给别人。

“相信自己,你可比我学的快。”

相信自己?我已经对自己失望过好多次了。她这么想着。

梁鹊皖真正的转变发生在下学期快结束的某天。

那节课上着上着,原本认真听讲的梁鹊皖突然拿出一个本子,认真记着什么,边记边很头疼似的努力回想。

“梁鹊皖!你在下面干什么呐!”这时,老师猛得提高量,吓得全班一激灵。

这一训斥打断了梁鹊皖的思路,大脑一片空白。

“同桌,看看她写的什么。”

闻言,梁鹊皖匆忙捂住本子,惊恐地望向卜乌。

“挡什么!让他看!我讲课的时候低头写什么东西呐!”

卜乌平静地说,“我看一眼,不往外传。”随后压低音量又补了一句,“我不看老师可能会过来。”

如果是卜乌,那应该没事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任他,可事实就是这样。

她缓缓移开手,卜乌略扫一眼,对老师说道,“记的笔记。”

“笔记有什么不能看的!上课好好听!该记的时候会让你记的!”老师转身继续讲课。

梁鹊皖松口气,心脏仍在狂跳。她感激地看卜乌,却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听课。”他转而看向黑板,没再提这件事。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下课后卜乌还是对她说道,“你那个本子,我能看看吗?”

梁鹊皖肉眼可见的慌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放心。我就看看。”他保证道。

她挣扎许久,“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嗯。”他真诚的眼神仿佛有什么魔力,使人不自觉相信。

于是梁鹊皖将本子递过去,“我信你。”

虽是这么说着,却仍是一幅要上断头台的可怜样。

卜乌接过,随手翻开一页。

光是透过这娟秀的字迹,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戾气。

以下为其中一部分内容:

“畜牲的种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就是垃圾还能回收利用呢。你倒好,垃圾都比你有用,养你干什么吃的。当初你妈就不该生你。”

“你别学了,去玩吧,又考不上个学。不用学了,努力有什么用,就你这样就老老实实下厂子干活得了,考什么学!”

“你活着就是为了花你妈钱的是吧?你有什么资本站在这里?他们每一个都比你历害都比你有本事,你还活着干嘛?觉得活着花别人钱很有意思是吗?”

“你配吗?真贱啊,还有脸了。半分力没出就在这逼逼。闭上你个嘴吧!你干的活能有我多?多想想为什么别人做的比你好!就是矫情,怪不得是那畜牲的种。”

“像你这种垃圾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还不去死啊?废物,赶紧去死,别浪费资源。”

只是草草看了几页,卜乌的脸色便沉下下去。”这是别人跟你说的?”

“嗯。”梁鹊皖强颜欢笑,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根本不在乎。

她低下头,两手不安地握在一起,指节发白。“它们在脑子里乱跑。而且挺有道理的不是吗?”

“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会好很多。”

眼前的小朋友好似一只无助的小兽,苦笑道,“可没人会愿意听我废话。”

“那就说给我听吧。”

闻言,梁鹊院怔了怔,又听到他说:“错的人不是你。你很好,信我。”

好奇怪。是因为他不知道真相吗,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她猛然抬头,眼角微红。“你真觉得,我没错?”

“我没骗你。我觉得你很好啊,比我聪明。”卜乌无奈笑笑。

后来的某天,梁鹊皖向谁人描述那一天时说。

“仿若阴云初开,荒芜之地,因光一现,万物皆生。”

而现在,她站在级部排名的表格前,看看第一名的卜乌,又看看不知落后了多少名的自己。

熄灭多年的好胜心,燃起点点星火。

也许我做不到,但我想试试。

卜乌可是说我比他聪明呢。


不过事实证明,量力而行是很有必要的。有的人不是因为智商不够,是身体在拖后腿。

那是初二风和日丽的一个冬日,拼命学习的梁同学被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强行放了个假。

头晕脑热的她一坐到座位上便睡着了。

毫不知情的卜乌同学见老师进来了,拿笔盖戳了戳她。

“上课了,醒醒。”

对方毫无反应,于是他又戳了戳。

“梁鹊皖。上课了。”

他这才发觉不对,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感觉像是发烧。

梁鹊皖的座位靠着窗,卜乌怕她冷,轻手轻脚把窗关上。

替她请了假,又找老师借了个体温枪。一测,39度。

高烧39度还能准时到教室上课?惊异的目光转为对勇士的钦佩。

在等家长来接的这段时间里,卜乌到处找人借退烧药。

好不容易拿到药,怎么把人叫起来成了下一个难题。

短暂的思考后,他终是狠下心把人摇起来。

没想到,梁静院一起来就开始哭,噼里啪拉往下掉眼泪,直哭得他心虚,像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好在第三天上午,她又生龙活虎的回来了。

梁鹊皖兴高采烈地告诉卜乌,自己烧到40还没死,真是太历害啦!他笑着点头,嗯嗯,太历害了。一睁眼就开始哭,把我吓一跳。

梁鹊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那是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很难受,呼吸不上来。她怕被别人发现,将自己关进一间小黑屋。

正要关门,卜乌硬是把门推开些。她拼命推门,用虚弱的声音一遍遍说着,别过来。

她太难受了,力气越来越小,慢慢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视线逐渐模糊,她看到门外的人好像很着急。

“梁鹊院!”他一脚踹开门,门外温和的白光在黑暗中是那样耀眼。

意识缓缓脱离,还未清醒,便听到卜乌轻轻的声音:“吃药,吃完再睡。”

睁眼,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年,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卜乌总会觉得安心。 

随后发现,身上披着一件略大的外套。

很奇怪的梦。生病的时候大脑总会想些奇怪的东西。


两人间的互动必然落到他人眼中,且总有人敢于把事情捅到正主面前。

窗外下着小雨,放假在家的梁同学收到朋友发来的截图。并配文:看,你的CP。[吃瓜]

不明所以的梁鹊皖打开截图,是几张聊天记录。

A:这谁能不磕啊!明明相处起来都很客气,却又满是关心,卜乌每次看她都会笑好吧!

B:什么鬼,那叫嘴角微微上扬~

A:当时跑完步回来,都热成什么样了,就因为人小姑娘没带外套,把窗关的死死的。

C:吹风容易感冒~天娘,磕起来!

C:上次运动会,一直举着扇子给人挡太阳,都不嫌累的。家人们,这就是爱啊!

呃,运动会……

那天下午的太阳确实很大,梁鹊皖一门心思全扑在跟小姐妹聊天上。

突然,一种直觉促使她转头看向右边,只见一把扇子把太阳挡得严实。

顺着那条又细又白的胳膊向后看去,正是她亲爱的同桌。

卜乌一手举着扇子,一手翻书。感受到梁鹊皖和她朋友的目光,他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你你你你干嘛……”梁鹊皖差点跳起来。没有小女生的娇羞,全是避嫌。

“你不是怕晒吗,太阳烤人。”卜乌淡定的很。

思绪回拢,继续向下看。

A:还有上次放假,拿自己外套给人挡雨。就那么点小雨,那么点路,那是一点不让淋着。

那时下着和现在一样的小雨,但梁鹊皖没带伞。

想着校门口有停车棚,也没多少路,于是她抱着书包直接往雨里冲。

到棚下才发现,自己身上一点没湿。碰巧转头,看见卜乌将淋湿的外套抖了抖,若无其事穿回身上。她还在想,怎么他里面的校服也是湿的。

卜乌平静地对她说,“有人接你吗?我顺便送你回去?”就像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啊不用不用,我打车。”梁鹊皖疯狂摆手。

原来那次真是给我挡雨了?这么想着,她继续向下翻。

C: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B:你说卜乌都表现这么明显,梁鹊皖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A:谁能拒绝一个温柔贴心帅气还对你笑的大学霸啊!一个第一,一个第四,锁死好吧!

C:不止,还有之前她生病,哎呦那给急的,退烧药都是借了我的。关键来了!从那天起,卜乌包里那是各种应急药物都有,要啥有啥,唯恐帮不上忙啊!

D:卜乌叫我同学的时候,天呐,我爱那个声线。

B:对对!老好听!

什么啊,叫名字的时候更好听。不对!我在想什么!

梁鹊皖不断想起那句话,“谁会拒绝一个温柔贴心帅气还对你笑的大学霸啊!”

不会真是自己从未想过的答案吧?

手机“叮咚”一声,朋友再次发来消息:栓Q啊!卜乌下场了我C!谁告诉他的!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张截图。

“星轨”加入群聊。

星轨:不要乱组CP也别乱传这些没有根据的CP,她不喜欢,我们只是朋友。

A:!!!卜乌?谁TM把他拉进来的!招打!

C:默默闭嘴。(啊啊啊——“她不喜欢”谁懂啊!含金量!!)

星轨:季晨清你别发疯。你怎么也磕?

C:怎么了!兄弟,我看的最清楚,所以磕的最上头!

A:季晨清是主要爆料人哈哈哈。

截图到这就结束了。不过朋友还发了条消息过来:所以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梁鹊院回复道:朋友而已,别多想。卜乌不可能喜欢我的。

朋友又问道,那你呢?

那我呢?接受好意的我,又是怎么想的。我又该怎么想呢。

思索许久,她打字又删除,对话框里终于出现一行字:我不知道。

这两个人啊,一个觉得她是很重要很特殊的朋友,一个觉得他不会喜欢自己,自己配不上别人的喜欢。

一个以为这只是友情,被造谣会影响她,一个怕自己想多,遭到厌弃。

本就对卜乌抱有愧疚心理的梁鹊皖更是想各种办法偿还这些。

不过,怕是快到头了。

“看在我们做了三年同桌的份上,能告诉我你要上哪所高中吗?”

“一中吧,你呢?”

“我?一中挺悬的。可能去二中吧。”梁鹊院笑着说,“祝你上岸。”

她笑容灿烂,如太阳般温暖。映在少年眼底,似是世间美景。

许是被这笑颜感染,卜乌的心情也好上不少。他笑笑,点头道,“你也是,加油。”

可惜一模成绩出来后,梁鹊皖根本达不到一中录取线。

“报二中吧,一中希望不大。”老师劝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二中已经很不错了。”

“老师,我想赌一次。”她眼神坚定,固执的不像她。

中考结束后,大家回到初中校园,一片欢腾。

或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或许,这奇迹般的三年同桌已耗尽了两人间的缘分。

“卜乌!”梁鹊院隔着人群向他招手,两人碰面后她问,“以后还能联系你吗?”

“当然,随时随地。”卜乌眼中带着些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温柔笑道。


幸好,缘分未尽,仍有转机。

梁鹊皖超常发挥,中考成绩比一模高了10多分。努力没有白费,她以班级第21名和卜乌同班。进教室后,她习惯性坐靠窗那排,卜乌很自然地坐到她旁边。

三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个假期就可以重置的。

“带眼镜了。”

梁鹊皖点头,“初三就有些近视了。”

卜乌仔细瞧了瞧,“很可爱。”

有时他们也会闲聊,常是梁鹊院说天讲地,卜乌浅笑着,静静的听。

“看星星?”听到梁鹊皖喜欢看星星,卜乌想了想。“我家后山顶上有望远镜,你要是想看,我去你家接你。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不放心。”

于是在暑假的某天,梁鹊皖看到了一生中最壮丽的星河。

山路不好走,卜乌手中的灯是唯一的光源。他拉着她的袖口,带她到山顶。

星海璀璨,他们在漫天繁星下聊了很多。

“我最喜欢满天星了,明明花开的那么小,可一朵朵聚在一起,就像满天星辰握在手中。小时候经常看一整夜的星星,看着月光躲入屋后,看着星光隐于白昼,看着太阳带来的晨光洒落世间。后来就没再看过啦,还挺可惜。”

梁鹊皖注视着暗色的天空,悬于人世之上的星辰仿佛是它唯一的闪光点。

她突然问道,“卜乌,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我?”卜乌轻笑,带着些许无奈。“可能也就是窝在爷爷的店里帮忙吧。我喜欢平淡些的生活,可爷爷说我是做大官的命。爷爷的挂象从未出过差错。”

“你不会认命的。”梁鹊皖看向他,少年的眼睛好似比星星还亮。

“是啊,我不会认命。”他语气中染上几分欢快,“知道吗?月亮旁的星辰有改变命途的可能,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我会找到他,接近他,以此为契机,努力脱离原有的轨迹。”

“如果命运改变后会走向更坏的结局呢?”梁鹊皖莫名想到脱轨的火车。

“那我也要以自由之身,坚守至时间尽头,绝不做星空的傀偶。”

年少时,星空下,心比天高的少年说要与命运争上一争。

…………

卜乌亲自把梁鹊皖送到她家楼下,“早点睡,晚安。”

“嗯嗯,你也是,晚安。”


高二那年,卜乌也带上了眼镜。梁鹊皖送他一个小挂件,说能保一生平安。

那是个挂在眼镜上的工艺品,和梁鹊皖的是一对。

或许他们是幸运的,虽然高中有时不是同桌,却也没有因此断了来往。

两人都报考了最高学府:恩加特学院。

与中考时不同,这次是稳操胜券。

高中毕业,二人在校门口告别。

卜乌仍记得初中毕业时梁鹊皖的担忧,主动说道,“离开学校,我们还是朋友。可以随时找我,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不过现在的她已不再担心,时间早已证明一切。

梁鹊皖笑着点头,“嗯,我知道啦。”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去,却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这一小段路,那些话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可她不敢。

像我这种人,怎么配得上他啊。

给我一次机会吧,只要他回头,那就放肆一次。

可直到他过马路,上车,都没再回头看她。

而梁鹊皖止步于马路边,看向那辆车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

所以,果然是不能说的吗?他会厌恶我吧。

梁鹊皖自嘲地笑笑,走吧,要赶不上公交了。

她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而变故总是突如其来,措不及防与这人生撞个满怀。

谁能想到呢,许伶竟会在高考结束时自杀。

没人通知梁鹊皖,或许是怕影响她高考,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

对于她的出现,警察显然有些茫然,定是没收到死者还有个女儿之类的消息。

闻声赶来的亲戚不会管她,可怜的孩子好像被全世界抛弃,无处可去。

恐惧,无助,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她唯一能想到的人,是卜乌。

梁鹊皖哭着给他打电话,手机响过一声后,传出卜乌温柔的声音。

“鹊皖,怎么了?”

霎时间,不安的情绪烟消云散。泪水滴滴滑落,泣不成声。

对面显然是慌了,“你,你别哭啊,发生什么了,跟我说,没事没事……”

她握着手机,用力到指尖发白。“卜乌,我没有家了,妈妈,走了,我没有家了……”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好吗?”卜乌说道。

两人没挂电话,直到见面。

他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了那只小兔子,她缩在墙边,与周围格格不入。

梁鹊皖紧紧抓着他衣摆的一角,卜乌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柔声哄着。

“不哭了,我在呢。”

与鹊皖的茫然相比,卜乌显得镇定许多。

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梁鹊皖的家庭环境。

“你是……小杂种的男朋友?”满脸胡碴的大叔手里拿着半支烟,似笑非笑。

“我们只是朋友。”来者不善,卜乌没想多纠缠。

“哼,”大叔目光很怪,“小妮子,年纪轻轻就学会勾搭男人。不愧是那畜牲的种。”

这下可直接把卜乌惹火了,但他也知道,现在跟人对上没有任何好处。

“你是这家的亲戚?”他冷声问道。

“哈,你这小子有点意思。那俩妞,”男人用烟头指指户门的方向,“死的是我妹,剩下那个,真不乐意扯上关系。”

“她们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你这么说!”

从小接受的教育使卜乌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存在。

“你小子不知道呗。”大叔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许伶高考前不久被个畜生拉进巷子里给毁喽~再就生了那个小杂种。”

“那也不是她们的错!凭什么受害者要被指着鼻子骂!”他气极,反驳着对方。

“呦呦呦,你看看,这还护上了呢哈哈。”有人干笑两声,皆是看热闹的态度。

“那别人怎么没遇上,就她出事了呢。肯定是许伶先惹得人家啊~”有人起哄,引起一片哄笑。可笑,这些人当中还有不少女性。

“什么受害者有罪论,这……”

“卜乌。”

声音轻轻的,人们没注意,却打断了他。

回头,梁鹊皖眼角微红,有些局促,身后的女警察关好门,拍拍她的肩。

卜乌快步上前,打过招呼后带她离开。

人们仍在打趣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声音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对不起,把你扯进来。”

“不是你的错。梁鹊皖,你没错。”

初一那年,他也是这么说的。

错的人不是你。你很好,信我。

此事过后,卜乌的姐姐常拿这事调侃他。“人小姑娘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了,啧啧啧,你是木还是傻呀。”

这时卜乌就会很严肃地说,“真的只是朋友。别想那么多。”

哪怕到现在,哪怕所有人都看出他喜欢她,卜乌这木头还以为只是友情。

他们像谈了一场无名无分的恋爱,如果不说,所有人都会默认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没人戳破这层窗户纸,不过他们都有在好好爱对方。

从此以后,他们每个新年都有对方的祝福,每份团圆都有对方的影子,每份喜悦都有对方的见证,每回磨砺都有对方的陪伴。

或许太阳升起又落下,就是为了让他们更了解对方一点,再一点。

突然有天,梁鹊皖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当然,怎么了?”卜乌察觉到什么,“是检查报告有问题?”

她笑的灿烂,不像有事的样子。“没什么,只是有点胃炎。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啊,你不也是。”

在夕阳仅剩的微光中,她的笑容暖的发烫。

可没过多久,梁鹊皖就开始以各种理由躲着卜乌。

直到两个月后的同学聚会,二人才再次相见。

昔日好友聚满厅,忆不起往日真情。

“哎呀,现在卜大学霸都是大官了呀,真真是不得了。”

“你也知道,坐上这个位置非我本意。”

“鹊皖!这!哎,当初班里就你俩关系最好,后来还有联系吗?”

卜乌转头望去,美人将长发用木簪一挽,画着精致妆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他。

等找到空隙,他凑过去小声问,“你脸色是不是不太好?生病了?严重吗?”

梁鹊皖鼻尖一酸,扯出个灿烂的笑容,“有点感冒,过几天就好了。”

“最近你一直躲着我,是因为生病了吗?”

温柔的声音使她心里愈发难过,却也只是努力让笑容看着更加真切。

“最近太忙了而已,总不能不让我赚大钱吧。连我都不信了?”

两人向来无话不谈,自然极其信任对方。不成想有朝一日,这份信任酿成了最大的遗憾。

散场后,卜乌一如既往送梁鹊皖回家。她仍住在原先的住处,哪怕这里已算得上旧城区。

路上聊的开心,他们笑着挥手道别。

“回去吧,都到楼下了。”梁鹊皖有些无奈。

“不用管我,你先进家门再说。”

“真是的,还能出什么事不成?快走吧。”

卜乌总是拗不过她,只得一步三回头,先行离开。

他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导致的巨大声响。

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满地腥红如篆刻般印入脑海,挥之不去。

只觉血液凝固,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鹊皖!!!”

刚刚还在冲他笑的人,了无生气地躺在怀里。

朦胧水汽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她的脸。

警笛鸣响,不知怎么到了医院。

面对询问,他才如梦初醒似的发觉,自己于她而言什么都不是。

护士找到梁鹊皖的手机,拔打紧急联系人。最终响起的,却是卜乌的手机。

单独设置的来电铃声,屏幕上显示的名称,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智。

…………

梁鹊皖的后事是卜乌处理的。

收整遗物时,在那间她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里,找到了许多止疼药和安眠药。

那张确诊报告皱的不能再皱,随意扔在柜子一角。


“她从不会瞒着我什么,这么大的事却只字不提。”卜乌噪音有些沙哑,自顾自说着。

“她多可爱啊,像只小兔子,柔弱又胆小。不仅坚强还喜欢逞强。像个小太阳。”

神情宛若提起世间瑰宝,又面带苦涩。

酒过三巡,季晨清佯装不经意提起,“你喜欢她。”

卜乌陷入沉默,良久,说出与多年前梁鹊皖一样的答复。

“我不知道。”

季晨清一时未能忍住,差点冲上去给他一下。

“我是真想帮你一把啊!可兄弟我实在是带不动你啊!把证据甩你脸上你都不带承认的!人都走了卜乌,都现在了你还在顾及什么!你怎么就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感情,对得起她对得起自己吗?几年了,十多年有了吧,你倒底把这十多年的感情当什么!你们之间只差个名份了,就只差个轻飘飘的名份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通情达礼的人,怎么到这事上这么固执。为什么你会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却不愿意肯定自己的感情呢……你喜欢她啊!”

喜欢……

如果这就是喜欢。

那我应当是喜欢她的。]


后悔吗?自然。

后悔当时的自己没能察觉,后悔让她独自面对病痛。

他早该注意到的,注意到她在努力微笑后留在眼底的悲凉。

卜乌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论是造物主的戏弄,还是大梦一场,都值得一试。

但他自己无法打开这个盒子,于是找上了元惜。

“月亮旁的星有改变命途的可能。”若有人能引起命运的波澜,那人定是元惜。

白光闪过,那个扎高马尾的女孩立于身前,向他招手。

“卜乌?怎么走神了?”

男孩一愣,旋既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鹊皖。


卜乌想救她,满怀希望,随后跌入谷底。

过去那张确诊报告破损严重,他并不清楚染鹊皖到底得了什么病。

现在医生告诉他,这是基因遗传病,且发现太晚,已经迟了。

“不对啊,应该刚下生就查出来了,怎么现在才……”医生摸着下巴,有些疑惑。

“你刚才说母族没有遗传疾病对吧,那你父亲那支呢?”

梁鹊皖默默低下了头。

对于生父,她只知道一个姓氏。


“你愿意出去看看吗?”

闻言,梁鹊皖转头看向他,忽而笑了。

笑得那样灿烂,好像什么都没变。

卜乌陪她走了很远。

直到她的身体再不能前行。

他亲眼看着那个爱笑的姑娘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却帮不上忙。

随着病情加重,他猛然生出一个念头。

活在痛苦中等待死亡和因死亡而解脱……对梁鹊皖而言,天平究竟该倾向何处?

他不忍心。他怎能忍心。

梁鹊皖病到需要吃大量止疼药物续命,病到吃安眠药才能睡着,病到疼的一动也动不了,冷汗浸湿衣衫。

她会抓着卜乌的衣角,努力露出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事。

可止不住的泪已宣告她的痛苦。

不敢想,当初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离结束的日期越来越近,卜乌一直以来举棋不定的问题终是找上了门。

他还是选择将一切告知,梁鹊皖却反问,“你希望是如何?”

“我想要你健康快乐地活着。”

如此简单而普遍的愿望,此时却是无法触及的奢望。

她笑了,明媚而灿烂,就像能沁出阳光似的。

“卜乌,你好贪心啊。”声音一如既往,又轻又柔。“可我也想,贪心也好。”

窗外,阳光尽数倾洒,日落西斜。

她扭头望着窗外,透亮的眼眸中映着壮丽的火烧云,熠熠生辉。

为了这场同学聚会,梁鹊皖画了妆,掩盖苍白的脸色。

当然要去,这可是见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大家欢笑着,打趣着,好像什么也没变,大家还是那样要好的朋友。

梁鹊皖安静地坐着,双目含笑。

时间一恍而过,曲终人散。

卜乌推着轮椅上的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梁鹊皖从两人相遇讲到现在,许多细节,她仍记得。

卜乌跟着设想,若那时他回头,若那时她告诉那个年少的自己,若朋友之外的那种可能摆在他面前,那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会降到冰点。

他源于礼貌的顾忌,落在敏感的她眼中,就是打扰到他的表现,于是便会一退再退。

梁鹊皖站在生命的尽头,脸上绽放出与年少时别无二致的笑容。

“我到站啦。卜乌,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发自内心的快乐。”

她轻轻拥抱了她的太阳,却没想到太阳也回抱了她。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我应当是喜欢你的。

至少曾经是如此。

可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我记不清了。

我分不清,这是一种执念还是一种感情。

但是,“鹊皖。”

我敢肯定,“我的心脏仍会因你而跳动。”


……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死亡是无法改变的节点。

光影流转,盒子里,一个小小的挂件安静地躺着。

那场车祸过后,它便不见踪迹。

时针转动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为他们的沉默数着秒。

元惜望向他,眼镜上的挂件同盒子里的那枚相似。

阳光正好,碰巧一束光照进屋内,透过挂件。

电光之间,灵光一闪。

“你那个挂件能给我看看吗?”元惜问道。

拿着挂件走到门外,将它放在眼前,对准太阳。光透过宝石落入眼中,刻于其中的字符清晰可见。

再次看向卜乌,元惜眼神中的含义也清晰可辨:蠢货。

“知道暗恋为什么叫暗恋吗?因为它见不得光。”

卜乌从她手中接过挂件,学着元惜的样子看了看。片刻,他失神望着手心中,那未能发觉的爱意,微微一笑。

元惜率先打破沉默,“准备怎么办?”

卜乌笑笑,“当然是收好啊,毕竟,这是我爱人的东西。”


回到住处,卜乌打开书架的柜子,从最深处取出木盒。

打开,里面满是梁鹊皖送他的小东西。

他呆呆看着,脑海中响起元惜无语的疑问。

“她送了你那么多满天星,你就没发觉什么?”

“我以为……她就是单纯喜欢满天星。”

真的有好多满天星啊。

他嘴角微勾,将梁鹊皖的挂件也放了进去。

再见,鹊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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