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观外有一处安王别院,院中有一座四层小楼,登其上,能看尽城南风光。
别馆本不能造得如此之高,纵使是王爵之家也至多能建三层,但谁让这宅子的主人是安王呢?
上官昭算是借住其中,不提安王赠予,工部和太常寺鸿胪寺,也都找不了他的麻烦。
便在四层楼宇,观尽太平观内外之事。
韶儿给上官昭送外披的衣裳,顺便提醒他不要痴心妄想,“听说时相与那男夫人竟得了金陵程家的承认,还办了场婚典,虽说去的不多,但是今上好似也赐了些东西。”
“不过……那与你没有一毫的干系,你们不一样。”
上官昭照例把韶儿送来的东西扔回她身上,但是显然这回她聪明了,只是衣裳。
“你不是不舍得回来么?”他的讥讽更甚,“在安王身边待了那么久,都不如一个长相平平的文拂月。”
“人家当然不一样了,”韶儿话里有话,“虽说她逆了安王的意思,但也是安王妃的人…当然能待下去了。”
“有些人在外面,心却在安王府里面,连外室都还没当上,却操着正室的心,不怕哪一日”
韶儿忍不住笑起来,看上官昭道,“不怕哪一日安王妃发现了你,把你这迟早的狐媚子杀了。”
“你怕她?”上官昭挑眉。
韶儿当然不怕,不过她很期待安王后院即将发生的故事。
本来的一潭死水,终于要泛起涟漪了。
“好可爱…我们安王府,总算有个郡主了。”
云妃靠在安王怀中,曦和抱着新生的孩子坐在床边,傅妃与文宝林也都到了,虞王扑到床边去看妹妹。
“说不准我们郡主往后是个才女呢。”傅妃上前看了孩子,笑道,“出生之日竟正好是钦定三甲之时,刚刚那阵喧闹,原来是状元花车巡街呢。”
曦和眨眨眼,“状元…不都是骑马游街么?”
“往常状元跨马巡街,为的是被贵族小姐们看上,被王公大臣看中,这样才能做权臣女婿,在官场上平步青云。”文宝林猜道,“难道今年的状元长得特别丑?他求陛下让他坐车出巡,挡挡脸?”
“非也,是那状元郎生得太俊朗清艳,他夫人不肯他被全城贵女看去。”
文宝林奇怪,“他夫人?哪位夫人能更改朝廷定的礼仪?”
曦和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笑了,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还能是谁?自然是姜夫人,乐昌公主呗。”
她对孩子道,“宝宝长大了,就是下一个乐昌公主,活得更快意。”
安王长久无言语,他对科考之事并不关心,只注意到云妃的疲累虚弱。
故而便叫她们都散了,自己陪云妃一会儿。
“殿下…”云瑶欢勉力睁开眼睛,无力去看圣荑,只能看见床前的摇篮。
“我…要孩子”她抬手想指,但努力许久都抬不起来。
圣荑将她轻轻放在垒起来的枕头上靠着,把女儿抱来给她看。
“你先养好身子,看孩子什么时候都能看。”
他无比柔情,看着女儿的一瞬,心软得像一汪温泉水,只愿这一刻长存。
但见云妃这样憔悴,又怜惜不忍。
心中隐隐担忧,女子生产本就如是在鬼门关搏命,云儿生产之前便有郁郁之相,后来……又有文拂月之事刺激了她。
这孩子是早产,但云妃的情形仿佛比之孩子更差……
他无端想到宫里的旧谈,说当年元国慕容帅能被控制住,就是因其身怀有孕,她腹中孩子像是吸食她精血似的,将她变得枯萎憔悴,提不动刀,也无法凝神思考。
说若不是那个孩子,慕容帅会君临元国,那而今天下说不准要乱世多久呢。
也是因此,父皇母后很喜欢那个改变历史轨迹,让天下早早归一统的孩子——元慕。
“殿下,这是云儿与你的孩子。”云瑶欢乌发垂垂,被睡得有些乱,面色苍白显得易碎,但笑容那样触动人心。
像是清晨透进纱帐的曦光,驱散夜里最后一丝微末的凉,柔柔地,如羽毛坠地般的轻拂过的清光。
“她真的是个女儿…我如愿了。”她抱不起孩子,只能一直看着,不自觉清泪流下,叫圣荑慌张。
“莫哭…”他记得产妇不能落泪,“想些开心的事吧,想想我们的女儿该叫什么名字?”
云妃慢慢道,“取名…可以我来取?”
“当然,”圣荑轻握她的手,“你想叫她什么名字,我便上报父皇母后,然后刻玉牒,记宗谱。”
“那…我一定要好好想想。”她说着闭上了眼睛,竟就那般睡去了。
侍人接过郡主放回摇篮,圣荑将云妃放平,又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照看母女俩。
但他觉得安静。
郡主……怎么都不哭?
......
这日之前,尚书与宰相将前三甲的试卷呈供御前。
上皇看着三甲却有四篇文章,笑道,“是怎样文章难分伯仲,竟让各位卿家都顾不得旧例,要给朕来仲裁?”
时相道,“确有两篇恢宏文章,各有千秋,难分高下,臣以为可破例,并列状元。”
上皇看了一遍,那两篇文章轻易被找出来。
“此二人与另外两人,倒是高下立现,不用如何取舍。”
他又将两篇看了一遍,也无法判出高下。
便将两封封了姓名的试卷带回求凰宫,看看上后的意思。
那时乐昌也在,她往昔并不管这些朝中之事,偏这回道:
“这两封之中,必有一封是我驸马!”
上后瞟她一眼,“你何时也关心你夫婿的学业了?”
不过是自己出去呼朋引伴,游山玩水,引得姜未铭追赶么?
何时有回头看的时候?
“我才不管呢!”乐昌昂着头,“姜未晗不就只考了个探花么?我的驸马当然胜过他!”
上后便道,“拆开看看。”
上皇:“……”
这么儿戏么?
“反正这二人都是毫无疑问的状元之才,有什么拆不得?”
上皇便拆了,一封是个眼生的名字:“靳墨君”
另一封竟真是写着“姜未铭”!
上后眼眸微动,含着惊讶,“他才十五岁…”
乐昌骄傲非常,到上后身边抱住她胳膊晃,“姨母,就让姨父点驸马做状元吧!另一个做榜眼就是了。”
上皇也颇震惊,“姜未晗被点为探花之时,十九岁。”
那时也是震惊国朝,多少书生从青丝熬到皓首都未及第,他未及冠便登三甲……
而今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更是惊人,十五岁,状元才。
“姜家的儿子,怎么考得比蔺家的还好?”
上皇知道姜家这几年都在转变家族策略,都不想着把女儿嫁进宫里,转而想把儿子入赘进紫川遗族……但是一家,一对父母,出一个探花又出一个状元,这也太惊人了吧!
“姨父,反正这二人都是状元才,就把状元给自家人嘛,给我的驸马。”乐昌倚着上后对上皇道。
“既然都是状元之才,朕也不是不能破例。”上皇很欣赏而今的贤才都年轻化,“这二人都为状元,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行!”乐昌才不愿意呢,“那姜未晗是探花,那年只有一个探花,若是这回状元有两个,那我驸马算什么国朝第一?”
上后道,“便是不算并列第一,也是第二,比姜未晗的第三强。”
“再者说了,驸马又是这样年轻…”
“不行!我不要这样!”乐昌气得头偏向一边,“凭什么我这样倒霉,好容易驸马做了状元,还不是唯一的!”
“让另一个做榜眼不行么?把第四名挤掉好了,省得两位状元并立是千古唯一,让他捡漏占个千古无有的便宜!”
她气得眼眶悬着几滴泪,“我要找皇奶奶说去!”
上后拦住她,“多大点事,何苦扰你皇奶奶?”
“让我驸马做唯一的状元。”乐昌抱住上后的腰,整个依偎进她怀里,“不然我不回府了。”
上后摸着她被眼泪润湿的脸庞,对上皇看去,“瞧你,都说了几回了,别把政务带到我宫里来。”
上皇坐在上后身边,把姜未铭的文章放在乐昌眼前晃,“起来了,你戴的花冠多重,别给你姨母压着了。”
“状元之事,便依你所言吧。”
乐昌破涕为笑,扶了扶象牙白玉插满妆花的盛大的冠子,“那姨父快去拟旨。”
上皇一回宫,坐没坐多久,茶还没喝,就又被支使着去拟旨了。
他不太愿意,但乐昌又撇嘴要哭。
上后看他,上皇只能暗骂小兔崽子,然后派人拟旨。
回来时,还听着乐昌小声和上后狡辩自己不是任性。
而是深思熟虑:
“姨母,我根本就没有妄议朝政,状元是驸马自己考的,他是姜国公的儿子,要这个状元不就是名么?”
“犯得着和那些读几十年书,头悬梁锥刺股…那种虐待自己也要考中做官的书生一样么?有什么好当官的……”
“他为了这个科考,都不能时时陪伴我……根本不是我与画师乐师亲近,是他不陪我!”
“若是他做了官,岂不更甚了?那我要他这个驸马做何?他空占那名分,又凭何?”
“他是驸马,他的本分就是侍候我,怎么能本末倒置?”
她委屈,对姨母诉说,“姨母和姨父说说,不要给状元授官,我不要他做官,要他永远陪着我。”
上后:“……”
这丫头疯了?
到手的权力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