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上界神仙的去留,哪能为凡人所拘?”
“云妃娘娘终究是凡人,命格单薄,承受不了天人仙子的垂爱啊。”
“郡主她,已经回到天庭了。”
“已经,仙游去了。”
安王请了一堆没用的术士,他们统统救不了他的女儿,还在这里为了推诿责任,说这些胡编乱造的疯话!
他抱着襁褓中已无气息的婴孩,独坐正堂中央,被僧道围坐着,念经超度。
不是说仙游了么?
不是回返天庭了么?
还超度什么?
他站起身来,那群术士无赖视若无睹,代表着神佛却紧闭双目,口中经书诵念,过口不由心地麻木着他,敷衍着他。
如海浪潮声,嘈杂又无法停止……
安王单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掣出壁上挂的宝剑,那本是给小郡主安床用的信物,但一样是兵刃,未曾不利。
“殿下!”
“…殿下这是做什么,殿下!”
不动的神佛惊逃了,那嘈杂的敷衍如同冷漠的旁观,终于被打碎了,赶出去了。
“宝宝,这里只有爹爹了。”
“你不需要任何人超度,他们都不配,你不是天上仙子么?”
“你来得太早了,所以回去了,爹爹等你回来…”
“你娘亲…没了你她该怎么办”
圣荑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云瑶欢,就像他明明想要疯一场,痛失爱女的他只想把那些轻飘飘骗人的神棍全都发给边关去,与蛮族为奴!
他明明想抱着他的女儿,一直……什么也不管,只抱着她,仿佛体温能捂暖她,救活她。
可云儿还病着,她不能失却女儿,还来安慰他……
宝剑与鞘落在地上,王妃过来,见地上散落了佛珠,和碎了的拂尘,道,“殿下,云妃她怕是…你还是放下小郡主”
圣荑抬眼,不可置信上天如此待他,他双目猩红,“太医…都是废物!”
曦和从未见过圣荑这等神情,心里纳罕也不见得从前对云妃几多珍爱,怎么到这份上,还如此深情不舍?
只是对死亡的畏惧吧?
对云妃如此,往后对傅妃呢?
曦和上前轻轻抱住他,“殿下,放下吧。”
“郡主已经仙游了,先顾惜生者……别怕,去吧。”
圣荑狠狠擦泪,把怀里的襁褓轻放进曦和怀中。再奔去云妃居所。
曦和感慨,“殿下真是心软呢,叫我都心疼了。”
她把襁褓随意给了侍女,吩咐道,“先抱着吧,待会儿殿下还得来要呢。”
那侍女被已经有些发灰泛白的孩子吓了一跳,但还是不敢放,只能手臂僵硬地托着。
“…是。”
没一会儿,就又是一树又一树的雀鸟惊散,哀凄的哭声从偏院传出,曦和叹道:
“…殿下,怎么这样爱哭呢。”
倒是在烦恼一个幼儿因跌倒而嚎啕一般,嗔怪里还带些无奈的宠爱。
侍女觉得臂弯里的襁褓更可怕了,好在没多久就跟着王妃到了偏院,襁褓被放在云瑶欢躺着的床上。
她们母女,便又算还在一起的假象。
像那天诸妃都来道贺,唯安王不发一语,只坐在床头注视着她,含情看着她们母女。
那样温柔,那样温馨。
但前后不过几月,连今年都未过去,连第一场雪都未等到……
“我对不起你……”安王握着云妃的手,十指交握,紧抓不放,似乎想将魂灵抓回,再次唤醒躯体。
但是太晚了。
曦和看安王心神恍惚,眼睛都红肿得可怜,便命道,“殿下伤心太过也是无益…为殿下玉体,还是回去安歇,来人,送殿下回去。”
“我不走!”安王挣脱那些扶起他的侍人。
正院的道僧赶走不少,而云妃偏院也围着作法祝祷的术士,此时人走了,术士也开始胡诌来甩锅说自己并非无能了。
“安王殿下无需伤心太过,侧妃娘娘已经魂魄归于九重天,在玉皇披香殿做天女,此番下界,都是为成全一段金风玉露……”
“此番仙游,也是早回玉宇,为殿下百年之后登仙之时…早做准备嘛,她先上去给殿下置办宅子……”
安王痛打那些神棍,但踢了没几下,就呆呆愣愣地怔住。
“真的…是魂归玉宇,九重天上了?”
他发愣,看向曦和,“真的吗?”
曦和亲自扶他,“殿下,您太累了,回去歇息,歇一歇再来…”
他不能歇…
“云儿和孩子…仙游”她挑了个圣荑听了不太刺耳的说法,“先办法会吧,等殿下歇好了,再论后来的事。”
后面便是填土,下葬,立碑……云妃自是有墓室与碑文的,但孩子早夭,附葬即可。
这等琐事,还是别让圣荑知道,省得又引了伤心来。
管淑等人都走了,到云妃床前看了她最后一眼。
“游玩的神明,一时新奇,选你做了母亲,而你一介凡人,受不起神的降临?”
“瑶欢,这好荒唐。”
管淑不信。
......
傅妃这几日都带着儿子躲在自己院子里,孩子还小,死了人自然是要忌讳的。
等到了丧礼,再让儿子去磕头就是了。
不过也不免唏嘘,“云儿这么快就走了,她们母女真是薄命。”
不然若是等安王做了上皇,小郡主就是长公主了,那该是怎样骄傲的公主?说不定比乐昌公主还要风光吧。
“妹妹呢?”圣沐催着母亲,“去看妹妹吧。”
“你乖些,过几日再去,妹妹睡着了。”
她只能骗一骗,过几日再说吧。
死亡对于孩子,还是太残忍了。
文宝林则是对镜梳妆,觉得自己比之云妃,身世相差也并不多,云妃是敬王世子的表姐,她是睿王世子的表妹,而容貌……她更年轻一岁。
重要的是她身体好,不像云妃那样红颜薄命。
“以为生下女儿就是后院第一人么?早夭的孩子都不会被排进序列,我才是要为殿下诞下未来公主的人!”
到时候,她就是第二个乐昌公主的生母,上皇的嫔妃,比她姑母那个睿王妃的头衔不知高上多少倍……
文家,最后靠的还得是她!
“小姐,府里传话让您回去一趟。”
文拂月没好气,“我可不给文斐收拾烂摊子。”
虽说上次收拾烂摊子倒是挣了一个好前程…
“…夫人老爷盼着小姐回去呢,公子也被罚过了”
她其实是想多听听娘家人是如何求自己回去的,拒绝也是一种炫耀,炫耀够了就道,“让他们等着吧。”
左不过是终于盼着云妃死了,自己终于有一枝独秀的时候了。
她心中也不由泛起甜蜜,但又可恨后来云妃身体极差,安王殿下都去陪她了,一次也不曾来她这里……
要是云妃是暴死就好了,之前若是安王有心情多来她院子几趟,说不准她已经有女儿了。
这时安王失却一女,又得一女,失而复得,该多高兴呢?
她又想到自己姑母连生四女才求神拜佛生得圣思萱那个不自知的东西,心想自己如姑母一样会生女儿就好了。
她不贪心,不想谋害他人做正室,能做个快意的妃嫔,让文家上下都仰她鼻息就是了。
只是一出门就碰见个瞎子摆摊,缠着她说,“姑娘还是快离开安王府吧,否则…”
否则什么,那瞎子又不说了!
“反正,贫道与你有些亲缘,此次是善意相告,但也不能泄露天机……反正你赶紧走吧,不走来不及了。”
“什么疯子神棍,本小姐在安王府见多了!怎么不说本小姐是神仙天女,要回天庭呢?”
那神棍瞎了还上下打量她一回,道,“您与仙无缘。”
文拂月:“……”
“给我打他!”她气急败坏,云妃死了都能说成仙,这瞎子连恭维她的辞色都没有!
瞎子摘下眼上黑布,倒是不瞎,“贫道是你亲叔叔,打?不太合适吧?”
但她身后的侍卫还是出手,瞎道人把黑布蒙上眼睛,叹道,“果然与仙无缘。”
“哎,人呢?”
文拂月坏了心情,懒得管这些学会皮毛幻术的术士是逃了还是死了。
她正风华正茂,拦路石又刚刚扫清,前程正好,怎容得有人劝她离开?
哪怕是念头也是背叛,是害她!
“去文家,我倒要知道,哪来的什么叔叔!”
......
太平观的桃树已经混在许多枯枝里,看不出曾经鲜妍过。
韶儿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
“她死了,哈哈哈哈谁叫她在那春风十里路与春神相对四目,还那样恩爱,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他”韶儿冷笑,“还以为安王是她的不成?”
“这样的人,活该死了。”
她也享受了太多美好了吧,凭什么安王那样恩宠于她,她承恩而死,明明是最大的幸福……
这样一想,韶儿的嫉妒就更嫉妒了。
本来畅快,现在又觉不甘,是完完全全地彻底输给云妃了,因为她死了。
这事成了定局。
“她凭什么那么轻易死去。”她话语怨毒,自言自语,“她该把她享受过的幸福,都换成罪孽,一一受完了才能死,这样才公平。”
“居然,还真的为安王生了女儿……”
她真的太不甘心了。
为什么推进云妃房里的,是文拂月呢?
当时若是自己,会不会现在她就在陪着安王,他是那样的心软,被所有后院女子拿捏……他也会将她纳入后院,往后做妃嫔吧。
她沉湎了一会儿,在自己往昔不愿承认的想象。
“殿下,您可千万不要爱上谁,就这样活着吧,让她们为您前赴后继……然后你这样死去”
“那才公平,那样,我才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