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白被叉出去没多久就又被提溜回正厅。
安王不说废话,很赶时间,“走吧。”
然后押姜如白的姜家家丁继续押着人,只不过是跟着安王。
“等等…”姜如白奋力伸出手去扒拉前面的安王,“殿下殿下…让我带个人啊!”
安王停步,笑道,“本王都没说做什么,你还要带人?”
“殿下找我,自然是出去玩耍的!”姜如白很感激安王救自己于水火,让姜未晗一个死脑筋去蹲姜家的禁闭室吧!
姜如白还是旧日的样子,什么都不曾变。
圣荑觉得他想不出十六岁前是何种模样,但看到姜如白,他恍惚又记起一点了。
“那你快点。”
他怕这点疯狂消退了。
毕竟刚刚自己是以身份压人,才把姜如白带出来的。
“好嘞!”姜如白欢欢喜喜奔向自己院子,然后极快地出来了。
圣荑就在马车边上看见了打扮了一番的姜如白,还有他身后拿着行李的纤瘦小奴。
圣荑:“……”
他懒得看姜如白了,冷淡道,“用你姜家的马车,跟着我们就是。”
然后就回身进了马车。
姜如白:“殿下你不和我一起坐车啊?”
他嘀咕,“还以为你挺想我来着呢,都亲自找来了…”
负责看着姜如白出门的姜家堂伯看不过去了,对姜如白道,“你当真被美色迷晕了头?这半年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王…前几个月没了侧妃和郡主,你还是言行谨慎些……”
姜如白冷静下来,却还是没脑子,轻声:“那还来找我玩儿?”
“让你去陪着排遣郁闷,让你解忧的!笨蛋!”
“是……这样吗?”姜如白很怀疑,若是丧子之痛,安王说不定并不想被人提起,更愿意当做不知道吧。
但知晓朋友的孩子夭折,一下心里沉了下去,没那么飞扬了。
上官昭见圣荑显然有些怒气的样子,“怎么了?”
“我真不知如白到底对他那小奴有几分真心,为何那样轻浮,这也罢了,为何都是脔宠了还让他又做小厮……”
圣荑的观念里,若是真喜爱那小奴,就不该让他是奴,更不该让他羸弱身躯还给姜如白抬行李,而姜如白穿得潇洒漂亮地站在门前,什么都不用做,还是那个世家公子。
他觉得这根本不算真心。
“臣未细看过姜公子与其仆…但,”上官昭微笑着,似一束光照入深渊幽黑里,那里兰花馥郁香气,诱人入骨,“殿下说的对。”
圣荑敛眉,并未因赞同舒缓神情,反而低落了心绪。
“可我便是处处呵护,小心敬爱…也不算真心吧。”
他自己便是假的,怎么反而来打假别人?
他真的分得清吗?
“多情便是无情。”
他枉做了薄幸人。
“难道待旁人亲善是错的吗?”上官昭缓缓道,“难道不爱那么多人,就是错的么?”
“天地间没有这个道理。”
圣荑挑开车帘看外面,墨儿拎着东西跟着什么也不干的姜如白上了马车。
但笑得那样开心,与有荣焉似的。
他一定很喜欢姜如白吧。
“公子能带墨儿出门,墨儿从前想都不敢想…”
“这是什么话?在颖州不是带着你了?”姜如白顺口一说,毕竟他身边从不缺人,也就不记得那人是谁。
“但是…这回是安王邀请”墨儿低头,“墨儿感谢公子。”
“行了,带你出去看看雪景也好。”
姜如白摸摸他的头,还想念早上睡懒觉的滋味,“走吧。”
他牵住墨儿的手,未注意小奴激动得眼眶微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对于身份地位根本不对等也无可能对等的姜家公子与私奴而言,牵手比怀抱要出格多了。
那几乎是逾越的宠爱,碰触到了不该有的“尊重”与“平等”的边界。
那是权力的模糊,是让私奴生出想要为人与已经成人的,不安分的错觉。
这是不该有的。
姜如白故作洒脱,但眼角余光总留几分看他的小奴。
他的每一分错觉与错觉会催生出的僭越,他都清楚,但他为什么纵容呢?
他明明没有资格与能力承担后果。
姜如白的目光留恋又含不舍,这般看陪在身边,一日不离的私奴,似乎不合常理。
他究竟纵容着谁?他不敢细想。
马车开始动了,帘子的流苏极快地摇摆,上官昭放下帘子,对圣荑说自己的观察结果。
“姜公子好像在透过这个小奴,看另一个人。”
圣荑:“……”
这比真的假的都难受,是自欺欺人。
邺太主命人为他们准备酒食,自己并不现身。
圣荑道,“姑母回朝阙之后也修道了,在这尽苍山待着,倒是清静快活。”
“姑母,乐昌,妙今,还有姨母,也就是乐昌的母亲……他们都能出家,为什么我不能?”
姜如白享受小奴倒的美酒,“殿下,您是未来储君的父王,怎么能弃世呢?”
“修道嘛,那衣裳是很好看,你在家修行也能穿到的,何必真的修行?”
“再说了,你还有娇妻美妾,现在虽然儿女还不算多到成群…但也差不多嘛,您看您又得了文家小姐,成群是迟早的事。”
姜如白说完才发觉失言,赶忙罚酒。
圣荑顿了一会儿,道,“你为何不成亲?”
墨儿斟的酒满出了一些,他慌张擦着桌面。
“我是次子,有我大哥在上面……他们看不见我的。”姜如白打了个嗝,“成不成婚都无所谓,反正有哥哥了,哥哥更得名门闺秀的喜欢。”
“我啊,就赖在姜家了,就是不走…让他们养我一辈子,还得养我的奴一辈子……”
圣荑:“……”
同样是哥哥优秀,凭什么姜如白过醉生梦死的日子,他过如在梦中的日子?!
怎么姜如白赖在姜家,毫不作为还能无所畏惧,自己却被妻妾逼着要上进,给诸子讨封赏,还得拼了全力要“功绩”,不使朝野非议。
“你哥哥也没成亲。”上官昭补了一句。
姜如白的酒盏停了,他看了一眼上官昭,骂道:“那又怎么样!我哥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在北府做的事比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徒,不知要光辉多少!”
“他都那么厉害了,难道还逃不过你们安排不成!”
只有他才会被压着妥协。
哥哥是不会的,哥哥有权力,所以有自由。
他被留在了朝阙东府,那一刻他就被权力抛弃了。
“公子…公子别喝了”墨儿忙不迭告罪,生怕安王晞王要对公子做什么处罚……
姜如白一人喝着闷酒,上官昭追着圣荑出了精舍。
月光盛大清亮,照得雪与月争白。
踩在上面,有“嘁喀嘁喀”的声音。
竹林中有青石小路,跟青龙寺有些相像。
圣荑只是席上略感伤怀,便出来吹风,顺便…看滕六之神布雪。
他真的相信云妃和女儿变成布雪的仙子了。
这种心情也是自欺欺人吧。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大雪压青竹,青竹就成了爆竹,一声声断裂爆鸣,随着雪屑四散,就死给你听。
月光穿竹枝,画影上粉墙。
他淡淡倚靠墙上,月光描摹他半边眉眼,一半为竹影遮蔽,斑驳漏下如明星般璀亮的眼睛。
月如其何,月中庭,抱影之墙,映清光。
竹如其何,竹映影,穿竹之光,月未央。
“嘁喀——”
又一只竹子被压断了。
朦胧月色轻雾起,他枕在墙上,盯着月亮出神。
十六岁前的那一天,好似就是个夜晚。
是月夜。
月露清光洒在求凰宫与太极殿相连的凤池上,水廊垂着卷竹帘,帘子外又是一重纱,在凤池的水雾里飘渺。
宫中灯火点得幽微,那红烛本是帝后大婚的吉物,但此时却被灭了大半,只剩一些飘摇豆火,控诉着命运。
他还穿着迎亲使者的服饰,绛色衣袍未换。
“父皇,母后…”
他们当然知道了,淑后崩逝,一夕之间而天下皆知。
成婚当夜即死,想不知道都难。
但他们冷静的表情还是令他吃惊。
“看来,当真是天命如此。”母后坐在那张挂着重重帷帐的雕花象牙床上,话语像咒语一般晦涩难懂。
“滟滟,上天选择的是你。”
父皇似乎想宽慰他,想显得轻松些,但笑得很勉强。
比母后的脸色还要差一些。
“你哥哥不会有孩子了。”母后说得直接,“偌大江山,百年纷乱,到太渊之手才能真正统一,决不能再分裂。太渊必须要有储君。”
“在我和你父皇山陵崩之前,你必须要有子嗣诞生。”
父皇站在一边想劝阻,“栀儿…你别说得”
说得那么直接……
“为什么哥哥没有孩子?”他不明白,“死的又不是哥哥。”
其实滟滟也挺直接的。
上皇:“……”
“明日,我们便会为你挑选王妃。”
可我根本没答应。
红烛被熄灭,一片昏黑后,清光遍地,自凤池上飞入白鹭。
那白羽映照月光,就像今夜的被竹叶遮住的月亮。
那一夜,他们就是这样通知自己的么?
可他没有答应……
但后来,为什么那么顺从?
他答应了?为什么会答应?
竹影瑟瑟,摇得清光乱坠,似星辰散落在眼睫,无边光景是幽夜。
他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嘁喀——”
雪谢落满地,竹影变换为清光,摇落一阵惊寒。
上官昭拂去他衣上雪,他后知后觉抬头,院墙之上还有竹枝探出来。
难怪落他一身雪。
竹枝落在地上,他捡起来挥了挥,像孩子似的,但很快又是个大人,扔掉了。
“殿下,回去吧。”
上官昭带着一件墨狐裘,请他披上。
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圣荑懒懒的,张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