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不由莞尔,也一样乐意伺候圣荑。
“殿下,狐裘是披风,不用抬手。”
但圣荑定定看他,“这回我没喝酒。”
他想起在云生处时丢的中衣了。
月色柔媚,他却越发清醒。
“晞王,现今你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你又有绘图之才,该上书给我哥哥,让他派给你皇家寺院或宗庙的活儿,他看到你真有才能,更不会杀你,就算二圣反悔,陛下也会拦着。”
他将狐裘接过去,“我虽不能弃世,但不想再沾染权力,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的。”
“可臣根本也不想得到什么。”上官昭颤抖着,“臣要一命活着,也只为能看见殿下。”
圣荑低下头,“儿时所见,就为真么?”
“经年未见,却对我如此情深…是真,是假?”
他不是质疑上官昭的感情,抬眼看他泪眼,“从前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所以你陪着我也好,多一个人供我排遣,总不是我要费心维系的妃妾…我乐得有人也哄我,我还能欺负他。”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要好好想一想,十六岁到现在,他到底爱谁。
那些情爱,究竟算什么。
镜中虚花,水中幻月,若如这样空泛,他的情又是什么?
他又要以怎样的心,来对上官昭?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终于性命无忧,不必非要做我的臣子,我也攒够了功绩,不想再去沾染政治,往后,是否都该换个选择?”
“你可以靠你的才华闻名于世,陛下不会难为有才能的人…唔”
圣荑被抱住,上官昭不想听这些话,他眼泪浸湿了圣荑的脸和脖子,寒风一吹更是割人……
“我不要这些,殿下不要臣,臣宁愿被二圣处死!”
圣荑挣不开他,骂道,“命都不要,更假了!”
上官昭含泪看他:“……”
圣荑实在被吹得冷,便用袖子擦脸和脖子。
上官昭更委屈,“殿下…这样嫌恶臣。”
不说还好,一说圣荑就想到始作俑者,对他邦邦两下,“大冬天的哭什么哭!”
又恨铁不成钢,“本王是安王,未来储君之父,本王怎么可能只要你一人,你以为母后说给本王自由,就是真的自由吗?本王早就不信了!”
在山里待了几天,还能躲,但总有下山的一日……
“殿下想过只有臣一人?”上官昭欢喜而感动,不知怎么是好。
圣荑:“……”
你还真会找好听的听啊。
“臣不会让殿下伤神为难的。”上官昭很自觉,“臣是后来者,当然不会无理要求,殿下只要准许臣跟着你,就好。”
圣荑睨他,不信。
但他看这上官昭这虔诚渴求的眼神,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但话又说回来了,圣荑还是反对,“你好歹是晞王,若这般…你不怕言官告你?到时候又要费劲救你性命。”
“你可以儿女成群,富贵到老的,你可以”
“不,不,殿下”上官昭眼神哀求,“我只愿陪着你,什么身份都不在乎。”
“哪怕是让二圣削去我的封地与爵位,贬我入安王府当男宠……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竟然觉得可行,“这样,二圣也不会忌惮于我,安王收服降王…这算不算又一重功绩?”
圣荑没有这么不要脸,“别说了,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他绝对不会让上官昭丢了爵位给他当男宠的。
不对…乱了,全乱了。
他是要劝上官昭去靠给哥哥卖命来保命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殿下,夜虽未深,到底是寒冬之夜。”上官昭把墨狐裘给他系好,“回去吧。”
圣荑一时无言。
但月光映出竹影,又印在上官昭衣上脸上,那双秋水眸,此刻不显寒冰之冷,倒是像是盛了一泓春水,那样温柔肆虐。
上官昭并未逾矩,除了情急下的一抱,后面都守礼地与他一步之遥。
雪又飘落,点点碎琼杂玉沙,坠落人间化无迹。
“郡主与云妃在天上布雪,殿下别太伤怀。”
上官昭其实记恨那些道士,编什么神仙不好,偏偏编一个布雪的滕六神。
以后一到冬日,天雨雪,圣荑不就会想起她么?
还会想起他们的孩子,偏偏还真有个女儿……
早知如此,就不给那些道士出主意了!
“在人间是王妃和郡主,到了天上,就成了干活的神仙。”圣荑也是不信,但强按着自己信,“当神仙还要干活,到底谁才是神仙?”
他有些不满,“要是她们在的天庭,也是我家的天庭就好了。”
上官昭觉得这想法可爱,若是自己没被困住,就去造一个话本里的天庭,再让圣荑的妻妾早早死掉,给她们封神封仙,既不会妨碍他与圣荑在凡间,又不会让圣荑伤心愧疚……简直是完美计策。
只可惜现在自己也只是凡人。
“殿下!殿下快救救我家主人!”
周边为竹林所遮,无甚光亮,一个人影跑过青石板路,中途还摔倒一次,又极快爬起来喊叫,“主人落水了,殿下,主人落水了!”
此处是邺太主尽苍山的别院,安王近来只要清静,遣散不少侍人,想来墨儿又是私奴,下人纵使找到也难以使动,竟只能在夜色里寻他们。
两人赶忙召集侍人去湖边救人。
......
姜如白落了水,病了好几日,安王请了太医治他,非但没治得如初,还遗留了个怕水的毛病。
他在被子里躺着哪也不去,求安王让他躺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候,那时再说回姜家的事。
就当是给他洗洗霉运了。
安王本来是要他来游玩,这下成了养个懒汉。
不过也不用分他的人去伺候,墨儿自会侍候得当。
他眼瞧着都觉墨儿可怜。
自然,他也无趣,上官昭自那日后更加看重二圣给他的小小官职,当真在建筑大业上发光发热。
不仅在一月之间就完成了邺太主关于尽苍山南麓的庄园规划,还顺便给乐昌的新湘园画了初稿。
有了乐昌的那张嘴,朝阙贵氏之中,谁人不知除却陈画卫酒,吴绸元塑之外,还该有上官氏的治园。
许多官员贵氏都去乐昌府观摩过那张初稿,但谁也不敢多言一句,“这是不是逾制了一点点?”
只说这画表面的好处,气势恢宏,精巧绝伦,布局严密又合乎天然,简直比宫中富丽,还比山野清幽,这便是人间的仙境,陆上的龙宫啊!
反正就是夸,夸就完了。
乐昌听得高兴,他们看画也高兴,还等着几年之后看完全建成的园子呢。
“这初稿是我最喜欢的,所以给大家看看,共赏一番。”
但乐昌又道,“可建一个园子也太久了,本公主可是一直要住的,便把这初稿买下,往后谁也不许建一样的。”
看了图稿准备回家造个小型园子的众人:“……”
这都买断?乐昌公主还真是霸道。
“不过本公主又新得了几幅图,诸位想要,本公主可以割爱。”
原来看园林设计图只是乐昌办的拍卖会的一个幌子。
众人露出失算的神色,每回到乐昌府,身上的钱财就会离他们而去。
不因为别的,乐昌的眼光实在太好,出手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他们不想要的,宁愿签了字据让家里人送钱,也不愿意被旁人抢了去。
传言乐昌公主未满周岁便识得金银玉器价值,现今看来,确实该嫁与商贾之家,太能抠财了……
画师展示今日的展品。
但许多人不见驸马,不由目光多在画师身上停留几分。
心想驸马可怜呐。
都快被鸠占鹊巢……不对,都被逼宫那么久了。
“这幅是陈国追颐所画。”
卷轴打开,是幅长卷青绿山水。
“追颐好似是季笙的学生吧?虽说季笙不曾正式收徒,但的确师承于季笙…这幅画,竟还有些青出于蓝的气魄。”
“季笙总画故国,没点情致,陶定樽总画瓜果,没点气势。这追颐倒是厉害,画了幅上巳踏春图,这春山妩媚,溪水清冽,树木华滋,山石秀丽,倒真是有盛世气魄,还更有恬淡宁和的气性。”
“不错,若是陈帝在世,这画也是要拿水晶框了框子,抬出去与满城老少观赏的。”
“所谓最上画品,莫过于雅俗共赏,美与丑的辨别,本来就无需教导。”
“那也不是,有些愚民能知什么美丑?两相颠倒的多着呢。”
“但这幅…确实是珍品。”
画师与公主互看一眼,便知道今日又该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一天。
她还有好几十卷没拿出来呢。
无聊的时候就应该给新人机会,做一回伯乐。
就比如她,干的事不比宰相差嘛。
宰相为天下向陛下推荐人才,她也为了天下向天下人推荐人才。
从乐昌府出去的每一幅画作,它的主人都会在历史上留下姓名。
她比宰相还有用呢。
“滟滟还在尽苍山养着,你送这幅画去,让他看着高兴些。”
她命画师去送画,还有一件她做的衣裳。
“也传我的话给他,”乐昌懒得写信,直接让他口传,“是时候该回来了,都快除夕了,哪能在年节同姨父姨母怄气?”
再不回来,他老婆都该上山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