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把六月的阳光揉成碎金,洒在维护站斑驳的红砖墙上。陈仔豪蹲在炊事班门口削土豆,军刀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土豆皮卷成螺旋状落在脚边,引来几只蚂蚁。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像头喘着粗气的野兽。
"来了。" 李响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灭,"这破摩托可算来了。" 他的迷彩服袖口磨出破洞,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草绳手链,那是费了好久才编织好的。
王强正在擦步枪,闻言蹭到陈仔豪面前,枪管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班长,这是什么动静啊?" 他的新兵领章还没磨平,说话时脖子伸得老长,像只好奇的小鹿。
"这是我们指导员同志前来慰问的动静。" 陈仔豪漫不经心地削着土豆,"说明又到月底了,小子。" 陈仔豪把最后一个土豆扔进盆里,水溅在手腕上,凉丝丝的。他想起上个月指导员来的时候,带来满满一箱所谓的进口零食。
引擎声突然变大,三轮摩托摇摇晃晃地停在院门口,车斗里的绿帆布盖着什么,被风吹得哗啦响。
"四班的,有没有喘气的?" 指导员的声音穿过铁丝网,带着惯有的爽朗。他穿着崭新的夏常服,皮鞋擦得锃亮,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陈仔豪快步迎上去,军靴踩过碎石子:"哎哟喂,指导员,盼星星盼月亮你可来了!" 他看见三轮摩托的挡泥板掉了半块,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跟指导员笔挺的制服形成可笑的对比。
指导员拍了拍车斗上的帆布,露出里面的罐头箱:"陈仔豪啊,我这人仁义," 他的皮鞋尖踢到块石头,"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弟兄,包括你们。" 阳光照在他肩章的金星上,晃得陈仔豪眯起眼。
"这我们都知道," 陈仔豪苦笑,想起上次申请换电视被驳回的事,"所以您老就直接开门见山吧。" 风掀起他的帽檐,露出额角的汗渍。
指导员清了清嗓子,手指敲着车斗边缘:"上面特种部队在选拔," 他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几个兵,王强的步枪还没放下,"自主报名,我想你们在这偏僻地方,肯定不知道消息。"
陈仔豪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两年前新兵连,潘河班长指着电视里的特种兵说:"那才是真正的兵。" 此刻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远处的输油管道像条沉默的蛇,在草原上蜿蜒。
"我们真的能去?" 陈仔豪看向王强,那小子的眼睛亮得像晨星,又回头看指导员,对方的皮鞋在泥土里碾出个坑。
"当然," 指导员掏出烟盒,给陈仔豪和李响各递了一根,"没通过也不丢人,继续守你的管道。" 他顿了顿,烟头在风中明明灭灭,"陈仔豪,李响,你们俩都是两年老兵了," 他的语气突然软下来,"要是受够了,可以申请退伍,别的地方还没多余位置。"
风突然变大,卷起车斗上的帆布角,露出里面印着 "军用罐头" 的箱子。陈仔豪想起奶奶寄来的信,说邻居家的儿子退伍后在县城开了修车铺,娶了媳妇。
"我也想去,指导员。" 王强突然开口,步枪在手里抖了一下,"我想当特种兵。" 他的河南口音带着盐碱地的粗粝,却异常坚定。
陈仔豪看着王强晒得脱皮的脸,想起这小子每天清晨偷偷加练的样子。指导员弹了弹烟灰,皮鞋跟在地上碾出个更深的坑:"都可以去,我来就是问谁想报名,我帮你们报。"
李响突然蹲下来系鞋带,迷彩帽檐压得很低:"指导员,特种兵得啥条件?" 他的声音闷闷的,陈仔豪看见他手腕上的草绳手链在发抖。
"五公里越野 20 分钟内,射击百米胸环靶全中,还有器械、战术..." 指导员掰着手指头数,"最主要是心理测试,得能扛住压力。" 他看向陈仔豪,"你小子军事素质不错,就是心思太重。"
陈仔豪想起上个月考核,自己负重十公里跑了 19 分 30 秒,射击五发五中。可他也想起周铁排长退伍时说的话:"守管道也是战斗,在哪站哨,哪就是前线。" 阳光照在他脸上,汗水流进眼睛,涩得生疼。
"我报。" 王强的声音打破沉默,他把步枪靠在墙上,站得笔直,"指导员,帮我报上。"
指导员点点头,掏出笔记本记下来。李响突然站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我就不了,至少总嘚有人守家。"
"指导员," 陈仔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也报。"
指导员抬起头,阳光在他眼镜片上反光:"想清楚了?特种兵训练可比守管道苦多了。"
"清楚。" 陈仔豪摸出指南针,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周铁排长说,当兵的不能怕苦,怕苦就别穿这身皮。"
王强突然敬了个礼,虽然姿势不太标准:"指导员,我们不怕苦!"
指导员合上笔记本,拍了拍陈仔豪的肩膀:"好样的!回去准备准备,等有人来接你们吧,具体消息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转身跨上三轮摩托,引擎发出一阵轰鸣,"记住,不管选不选得上,都是好兵!"
三轮摩托摇摇晃晃地驶离,车斗里的罐头箱叮当作响。陈仔豪望着它消失在草原尽头,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李响伸着懒腰,却笑了:"小兔崽子,别高兴太早,到时候别哭鼻子。"
陈仔豪没说话,他走到嘹望塔下,摸着粗糙的塔身。这里的每一块砖都刻着他的指纹,每一道划痕都记录着日子。
"班长," 王强跟过来,手里拿着根草茎,"你说特种兵是不是都像电视里那样?"
陈仔豪接过草茎,放在嘴里嚼着,苦涩的汁液渗进喉咙:"不知道,但肯定比守管道充实多了。"
李响把草绳手链解下来,扔在地上:"去他的守管道,老子不干了。" 他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惊飞了几只麻雀。
黄昏的风送来牧草的清香,陈仔豪看着三个兵在夕阳下比划格斗动作,突然觉得心里某个沉睡的东西醒了。他摸出指南针,指针稳稳指向北方,而他的目光,却望向了未知的远方。
维护站的铁皮屋顶在夕阳下闪着光,像块被擦亮的铜镜。陈仔豪知道,从指导员扔下选拔通知的那一刻起,这片草原上的日子就不再一样了。不管是去是留,他们都要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王强突然喊道:"班长,咱们今晚加练吧!"
陈仔豪笑了,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暖暖的:"加练!五公里越野,负重十块砖,谁掉链子谁刷锅一个月!"
王强嗷了一嗓子,紧跟着陈仔豪身后奔跑。
夜幕降临时,维护站的灯光亮了起来,像颗孤独的星。陈仔豪站在嘹望塔上,看着星空下的草原,心里第一次没有了迷茫。他知道,无论选拔结果如何,他和他的兵,都已经踏上了新的征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军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