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次交锋
书名:无声的证词 作者:方方 本章字数:7086字 发布时间:2025-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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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市刑侦支队大楼,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熬夜的咖啡味、复印机的臭氧味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重案大队办公室像被飓风扫过,白板上贴满了模糊的监控截图和潦草的时间线,烟灰缸堆成了小山。顾晨熬得双眼通红,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手里的半截香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也浑然不觉。


“头儿,沿河路三号桥过去48小时的监控筛了三遍了!” 技术员小陈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声音沙哑,“符合时间段的车辆一共137辆,大部分是夜间渣土车和早起送货的,载人的私家车不到30辆,车牌都核对了,基本没问题。可疑人员…这大晚上的,加上下雨,鬼影都拍不清楚几个!”


顾晨猛地停住脚步,烟灰簌簌落下。“没问题?没问题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被扔河里了?穿着连衣裙没外套,没证件,手腕还他妈有旧伤!” 他烦躁地把烟蒂摁灭在早已不堪重负的烟灰缸里,“失踪人口那边呢?”


另一个警员王涛赶紧接话:“符合年龄段的女性失踪报案,过去一周市内有三起。一个查实是和男友吵架赌气跑外地朋友家了,刚联系上。一个是在酒吧喝多了,手机没电,在闺蜜家睡死了。还有一个…” 他翻着记录,“大学女生,前天晚上说去图书馆,一直没回宿舍,家人昨晚报的案。体貌特征…身高165左右,长发,照片看着挺清秀,但报案人没提手腕有没有伤。”


“查!重点查这个!” 顾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联系学校,查她的社会关系、手机最后定位、图书馆监控!还有,问问家属,她手腕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疤痕或者长期戴手镯的习惯!” 直觉像根尖锐的刺,扎着他紧绷的神经。这案子透着邪性,绝不是普通的激情杀人或抢劫。那具尸体,还有那个冰雕似的女法医…


就在这时,内勤苏蔓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像一阵温柔的风,恰到好处地飘到了顾晨桌边。“阿晨,熬了一宿了吧?快喝点提提神。” 她把印着小雏菊的马克杯轻轻放在顾晨面前,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衬得肤色白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眼神清澈,与办公室里熬夜的邋遢和焦躁格格不入。


顾晨没看咖啡,只胡乱点了点头,目光还钉在白板那些杂乱的信息上。“谢了,苏蔓。”


苏蔓却并不离开,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目光也投向白板上那张从监控里截取的、模糊不清的抛尸河段照片,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这案子…感觉很棘手啊。听说昨天现场,市局新来的那位颜法医…不太好沟通?” 她声音放低了些,像是分享一个贴心的秘密,“我早上在食堂听鉴定科的小刘抱怨,说这位颜法医架子大得很,要求苛刻得要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就知道死抠那些瓶瓶罐罐的数据,好像只有她懂科学似的。”


顾晨终于从白板上收回目光,瞥了苏蔓一眼,想起河滩边那双冷静到漠然的眼睛和那句冰冷的“破坏了现场”,鼻腔里哼出一声:“岂止是没架子,简直是块千年寒冰。眼里除了她的证据,大概什么都没有。” 话虽这么说,但苏蔓这种背后议论同事的方式,让他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适。办案要紧,他没心思细究。


“你也别太心急,” 苏蔓像是没察觉顾晨那点微妙情绪,柔声劝慰,身体不经意地又靠近了一点,一缕淡淡的香水味飘入顾晨鼻端,“破案嘛,有时候也得讲点人情世故,光靠冷冰冰的机器和报告怎么行?我相信你的判断和经验。对了,那个失踪女生的初步信息我整理好了,放你桌上。” 她指了指顾晨桌面一份整齐的文件,笑容温婉得体。


顾晨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思早已飞到了法医中心。直觉告诉他,突破口或许不在外面这些大海捞针的排查上,而在那具冰冷的尸体本身,在那个女法医的解剖刀下。他抓起椅背上的皮夹克:“王涛,跟我去趟法医中心!催报告!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看着顾晨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苏蔓脸上温柔的笑意缓缓褪去,清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光。她端起自己那杯没送出去的咖啡,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白板上那个被圈出来的名字——“颜君”。一种混合着嫉妒和不安的情绪悄然滋生。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人,凭什么能让顾晨如此在意?仅仅是因为案子?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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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法医中心的地下通道,总是比外面低上好几度。阴冷,寂静,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气味,仿佛连空气都被死亡浸透,变得沉重凝滞。顾晨带着王涛,皮鞋踩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环氧树脂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厚重金属门,门上小小的观察窗透出里面惨白的光,像一只只窥视外界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这地方…真够瘆人的。” 王涛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小声嘀咕。


顾晨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他同样的感受。这里隔绝了地面上所有的喧嚣和阳光,只剩下冰冷的器械和无言的死亡。他按照指示牌,大步走向尽头标注着“颜君法医办公室”的房间。


门虚掩着。顾晨抬手想敲门,动作却在看到门内景象时顿住了。


办公室不大,陈设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刻板。除了必要的办公桌椅、文件柜和一台连接着显微镜的电脑,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唯一显得有点“人气”的,是窗台上放着的一小盆绿萝,叶片在惨白的灯光下也显得蔫蔫的。


颜君就坐在办公桌后。她脱掉了那身绿色的手术服,穿着一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外面罩着法医中心统一的深灰色羊毛背心。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露出光洁而略显苍白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微微低着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谱和一张放大了无数倍、色彩诡异的显微照片。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淡的轮廓。


她没有抬头,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个微观的世界里,对门口站着的两个大活人毫无察觉。办公室里只有她指尖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微哒哒声,以及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


顾晨敲了敲门板,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颜法医?”


颜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敲门声只是背景噪音。她又快速敲击了几下键盘,才缓缓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投射过来,平静,无波,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湖,清晰地倒映出顾晨和王涛的身影,却没有一丝欢迎或询问的涟漪。


“顾队长。”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即使在办公室,她依旧习惯性地戴着口罩),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尸检初步报告尚未完成,微量物证和毒理分析正在进行中。”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连一句“请进”或者“有什么事”的客套都欠奉。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空间。


顾晨那股压了一路的急躁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他大步走进办公室,皮夹克带起一阵风,毫不客气地拉开颜君对面的椅子坐下,王涛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后。


“颜法医,效率啊!” 顾晨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沿,目光灼灼地盯着颜君,“外面兄弟们在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时间就是线索!你这边到底有什么发现?那女的到底怎么死的?是不是谋杀?手腕上那疤怎么回事?指甲缝里抠出什么玩意儿没有?” 他一口气抛出一连串问题,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刑警特有的压迫感。


颜君的目光从顾晨脸上平静地移开,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那张放大的显微照片上。照片里是几缕扭曲缠绕、结构奇特的暗蓝色纤维,在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出非自然的几何形态。她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滑动,放大着某个局部细节,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死因,高度怀疑为生前溺水。但存在明显矛盾点:颈部深层肌肉点片状出血提示生前遭受过颈部压迫,舌骨却完好无损;肺部溺死征象典型,但气管和支气管内硅藻含量极低,不符合开放性水域溺亡特征。”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图像上:“初步推断,死者可能是在意识不清或受控状态下,被强行按入水中溺毙,或死后被抛尸入水伪装。最终结论需等待硅藻定量分析和胃内容物毒理报告。” 她的叙述精准、专业,却冰冷得像在读一份与己无关的仪器说明书。


“生前被按水里淹死?” 顾晨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神锐利如刀,“那就是谋杀!谁干的?那手腕上的疤呢?看着像旧伤,什么来路?”


颜君终于再次抬眼看向顾晨,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手腕瘢痕,初步认定为长期佩戴某种特殊硬质束缚物所致,具体材质和来源,需结合微量残留物分析及组织病理切片结果。形态学观察,具有特征性,可能与特定群体或环境有关联。” 她的措辞极其谨慎,回避了任何可能导向个人联想的描述,尤其避开了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Y”形分叉细节。


“特定群体?” 顾晨敏锐地抓住这个词,身体更加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什么群体?黑帮?邪教?还是某种…特殊癖好?” 他的直觉疯狂报警,这道疤痕绝对是关键钥匙!


颜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后仰了一厘米,拉开了与顾晨过于迫近的距离。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顾晨这种基于直觉的跳跃性猜测很不认同。“顾队长,法医学是基于客观物证的科学推断,不是犯罪侧写或臆测。在缺乏足够关联证据链之前,任何关于‘特定群体’的猜测都是不严谨且不负责任的。”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里的锋芒清晰可辨。


“不严谨?不负责任?” 顾晨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盆蔫蔫的绿萝叶子都颤了颤,“等你的报告?等你那些瓶瓶罐罐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外面凶手可能早跑没影了!我们破案讲究的是争分夺秒,是经验,是直觉!像你这样按部就班,等报告齐活了,案子早他妈成悬案了!”


他指着颜君电脑屏幕上那些微观图像,语速又快又急,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嘲讽:“看看这些!这些纤维,这些硅藻,这些切片!它们能直接告诉你凶手是谁吗?能告诉你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吗?能告诉你他为什么要杀这个女人吗?不能!它们只是碎片!而把这些碎片拼起来,找出背后的活人、活人的动机和活人的行踪,靠的是我们这些跑断腿、磨破嘴的刑警!靠的是经验!是直觉!是对人性的理解!不是你们这些冷冰冰的仪器和数据!”


办公室里火药味瞬间浓烈起来。王涛在后面紧张得手心冒汗。颜君静静地听着顾晨激烈的言辞,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依旧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缓缓流动。是恼怒?是不屑?还是…一丝被触动的涟漪?


等顾晨说完,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颜君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顾队长,你的‘直觉’和‘经验’,在河滩上踩碎那半个鞋印时,发挥得相当出色。”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顾晨头上。他脸色一僵,河滩上那尴尬的一幕瞬间浮现,堵得他一时语塞。


颜君站起身,她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既然顾队长对我的工作方式和证据价值如此质疑,不如亲眼看看,你口中这些‘冷冰冰的碎片’,是如何在无声中言说的。” 她绕过桌子,径直向门外走去,看都没看顾晨一眼,只丢下一句:“跟我来。”


顾晨和王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顾晨咬了咬牙,起身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个冰雕女人能让他看什么!


颜君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带着他们穿过阴冷的走廊,走向更深处。推开一扇厚重的、标识着“解剖室 - 3”的金属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防腐剂和血腥腐败气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呛得王涛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脸色发白。


解剖室内的无影灯已经关闭,只留着几盏壁灯,光线昏暗。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被彻底清洁过,光可鉴人,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然而,在解剖台旁边的器械推车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透明的物证盒,在昏暗光线下,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


颜君走到推车前,打开了最上面一个盒子的照明灯。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盒内的物品。


第一个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缕极其细微、扭曲缠绕的暗蓝色合成纤维,正是顾晨在颜君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放大版实物。它们在强光下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化工制品特有的幽冷光泽。


“死者指甲缝中提取,” 颜君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解剖室里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结构特殊,非普通衣物纤维。经初步比对,数据库无匹配记录。其表面附着微量有机硅残留,提示可能来自某种特制防护装备或…束缚装置内衬。” 她的手指指向纤维表面在强光下反射出的细微油润感。


顾晨的呼吸一滞,凑近了看。这些不起眼的蓝色丝线,在颜君的解说下,瞬间充满了指向性!


颜君打开了第二个盒子。里面是几个密封的小型培养皿,装着浑浊的液体和一些几乎看不见的微小颗粒。“死者肺部灌洗液及现场水体样本硅藻对比分析。” 她的指尖隔着盒子指向浑浊液体中难以分辨的颗粒,“开放性水域溺死者,肺内应充满该水域特有的浮游硅藻。死者肺部硅藻种类单一,数量稀少;而现场河水样本中硅藻种类丰富。矛盾点显著。”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顾晨,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解剖刀:“这无声地告诉我们,她溺亡的水体,并非发现她的那条河。她是在别处溺毙,后被移尸至此。”


顾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伪装抛尸!他的直觉被冰冷的证据精准印证!


第三个盒子被打开。里面是用特制溶液保存着的、从死者颈部深层提取的几小块肌肉组织样本,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色的点状出血斑。


“颈部深层肌肉点片状出血,舌骨完好。” 颜君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如同法槌落下,“这种损伤模式,排除了典型的徒手扼颈或绳索勒颈。更符合…某种带有软质缓冲物的特殊器械(如电击项圈、特制束缚带)造成的压迫性窒息,或是在死者失去意识状态下(如药物作用),被施加了非致死性但足以造成局部出血的压力。这解释了为何舌骨未断——压力被分散或控制了。”


她最后打开了第四个,也是最小的一个盒子。里面是用硅橡胶精准翻模制成的死者手腕瘢痕的立体模型,旁边放着一张高倍放大的瘢痕表面照片。那个清晰的、微小的“Y”形分叉,在强光下暴露无遗,像一道狰狞的烙印。


“瘢痕形态学特征:边缘规整,皮肤萎缩变薄,质地坚韧。内侧微小‘Y’形分叉结构具有高度特异性。” 颜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顾晨敏锐地捕捉到,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个“Y”形分叉时,有极其细微的凝滞。“这种形态,非自然形成,也非普通饰物长期压迫所致。结合瘢痕深度和皮下组织改变,高度提示长期佩戴某种具有特殊卡扣结构(与‘Y’形吻合)的硬质束缚环。其用途不明,但指向性极强。”


她关掉了物证盒的照明灯,解剖室重新陷入昏暗。她转过身,面对着顾晨,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黑曜石。


“顾队长,” 她的声音在冰冷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就是你要的‘碎片’。它们不会直接告诉你凶手的名字和逃跑方向。但它们会告诉你死者经历过什么,在何处、以何种方式结束生命,以及凶手试图掩盖却无法彻底抹除的痕迹。它们是指向真相的路标,是串联所有‘活人’线索的基石。没有它们,你的‘经验’和‘直觉’,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顾晨站在原地,如同被钉住。他看着推车上那些在昏暗光线下静静陈列的物证盒——那幽蓝的纤维、那揭示移尸的硅藻、那指向特殊压迫的肌肉样本、那烙印般的瘢痕模型…它们无声无息,却仿佛在齐声呐喊,用冰冷的科学语言,构建起一个令人心悸的死亡现场。他之前的急躁和质疑,在这无声却振聋发聩的“证词”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鲁莽。


解剖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排风扇低沉的轰鸣。顾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他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女法医面前,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信服?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寂静。是顾晨的手机。他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苏蔓”的名字。


“喂?” 顾晨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没散尽的干涩。


“阿晨!” 苏蔓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刻意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还在法医中心吗?那个失踪女大学生的家属找到局里来了,情绪非常激动!林局让你赶紧回来处理一下!还有…那个颜法医,她是不是又给你脸色看了?我刚才听鉴定科的人说,她这个人特别独,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知道守着她那套死规矩,一点变通都不懂!跟这种人合作太费劲了,要不我跟林局说说…”


苏蔓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在安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顾晨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颜君。


颜君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正拿起一块消毒纱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解剖台光洁的不锈钢台面。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动作专注而稳定,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和苏蔓此刻充满偏见的议论,都只是拂过她世界的、无关紧要的微风。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顾晨看着那个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绝的背影,听着电话里苏蔓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烦躁。他对着电话,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行了苏蔓!我马上回去!案情讨论,别扯那些没用的!” 说完,不等苏蔓再开口,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解剖室里再次只剩下排风扇的轰鸣。顾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目光复杂地再次扫过那些沉默的物证盒,最后落在颜君挺直的背影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报告…大概什么时候能完成?”


颜君擦拭台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传来,简短,却不再仅仅是拒绝:


“今晚八点前。电子版会同步发你邮箱。”


顾晨深深看了那个背影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解剖室里恢复了绝对的寂静。颜君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装有瘢痕模型的物证盒上,冰冷的镜片后,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她走到门边,关掉了壁灯,整个解剖室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如同深渊里窥伺的眼睛,幽幽地亮着。


她走到监控主机屏幕前,调取了昨晚解剖时断电那五分钟的录像记录。屏幕上的时间轴显示,在那本该一片漆黑的五分钟里,录像画面却异常地稳定、清晰——解剖台、无影灯、甚至她自己凝固的身影,都分毫毕现,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黑暗从未发生过。


颜君的指尖瞬间冰凉。她缓缓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黑暗中,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惧”的裂痕,以及裂痕之下,更加冰冷的决绝。无声的证词在黑暗中低语,而窥视者的目光,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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