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指市的夜粘稠得化不开，霓虹灯的紫红从排练室窗帘的破洞钻进来，在地板上泼洒出一滩滩污浊的光斑。空气沉得能拧出水，裹着汗酸、灰尘、设备散热片的焦糊味，还有林夏喉咙里那股铁锈似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带刺的砂砾。止痛药彻底失效了，喉咙深处那道伤口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疼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知意那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星尘绝响》谱子，像块破抹布扔在脚边。施缪情蜷在墙角那片最深的阴影里，怀里紧紧箍着那把贝斯，手指离那狰狞的裂缝只有一线之隔。胶痕边缘翘起的木刺在昏暗里闪着幽光，像等待噬人的毒牙。她不敢碰，眼球上蛛网般的血丝几乎要爆开，恐惧和一种被强心剂催生出的、病态的亢奋在里面疯狂拉锯。
陆晚柠像尊冰冷的墓碑立在窗边，外面工地的探照灯扫过，照亮她下颌绷紧的线条，又迅速被黑暗吞没。周小满靠着墙，左手鼓棒无声地敲击着空气，模拟沈知意新谱上那些如同送葬鼓点般的重音，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腕肿得发亮，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让她额角渗出冷汗。沈知意和陈默挤在唯一的桌子前，头几乎抵在一起，对着图纸和那张画满死亡符号的谱子，用气音进行着最后的校准——“噪音触发阈值”“主音轨道极限压缩”“断裂采样循环点”。
死寂。只有空调沉闷的呻吟和窗外打桩机永不停歇的“哐！哐！”，像敲在濒死者的头骨上。
手机在林夏裤兜里疯狂震动起来！不是一下，是连续不断的、带着催命符般急促的嗡鸣！
林夏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过去掏出手机，动作快得扯痛了喉咙！屏幕刺眼的光照亮她惨白、汗湿、嘴角还带着干涸血痕的脸。是苏棠的头像！私聊框里，她之前那张申请表截图还静静躺着，下面……没有新消息。但苏棠发来了一张新的图片！
点开！光线是冰冷的白。不是申请表。是一封邮件的截图。
发件人：早稻田大学演剧专攻课事务课
主题：【重要通知】关于学籍番号XXXXXXXX短期归国特别许可申请结果
正文核心段落被红色方框醒目地圈出：
“经审核，您提交的申请材料未能充分证明此次短期归国的必要性与紧急性，不符合《国际交换生管理细则》第X章第X条之规定，申请予以驳回。”
邮件末尾，事务课的公章冰冷地盖在驳回决定下方。发送时间，就在半小时前。
没有文字。只有这张图。那冰冷的“驳回”二字，那鲜红的方框，那事务课的公章……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兜头浇灭了林夏眼底刚刚燃起的所有疯狂火光！
峰会之后……苏棠能回来……没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尖锐绝望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林夏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喉咙里那股灼痛猛地炸开，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直冲上来！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口血喷出来，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夏？！”陆晚柠猛地转过身，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
林夏没回答。她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屏幕捏碎！目光死死钉在那“驳回”二字上！为什么？！材料不充分？不符合规定？！苏棠发申请表截图时那瞬间燃起的希望……排练时那不顾一切的嘶吼……施缪情滴在琴上的血……周小满肿得发亮的手腕……全成了笑话！一场被冰冷规则轻易碾碎的笑话！
“呃……”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施缪情喉咙里挤出来。她显然也看到了林夏手机屏幕上那刺目的“驳回”，一直悬在裂缝上方的手指猛地失控，狠狠按了下去！不是按琴弦，是按在了一根翘起的最锋利的木刺上！
“噗嗤！”
细微的、皮肉被刺破的声音！施缪情猛地缩手，指腹上赫然一个深可见肉的血洞！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在贝斯灰白的胶痕和翘起的木屑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粘稠的暗红！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又看看贝斯上那道狞笑着的裂痕，再看看林夏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驳回”，眼神里的那点病态亢奋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灰色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暴怒！
陆晚柠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豹，几步冲到施缪情面前，动作带起一阵风！她一把夺过那把沾着新鲜血液的贝斯！琴颈在交接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即将彻底断裂的呻吟！裂缝边缘的翘起处，肉眼可见地又崩开一小块！
“最后一次！”陆晚柠的声音不再是冰，是烧红的烙铁，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火星和毁灭的硝烟，狠狠砸在死寂的排练室里！“要么现在！就在这儿！亲手送它归西！”她血红的眼睛扫过施缪情流血的手指，扫过周小满惨白的脸，最后死死钉在林夏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的手和嘴角那抹因为强忍吐血而更加刺目的暗红上，“要么——”她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就给我撑到台上！用这把破琴！用这破嗓子！把这首操蛋的《星尘绝响》！砸在所有人脸上！告诉他们！告诉那些躲在规则后面的狗屁东西！星尘！还没死透！！”
她几乎是用砸的，把沾着施缪情新鲜热血的贝斯，狠狠塞回施缪情颤抖的手里！琴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夏撑着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墙皮里！喉咙里的血腥气和那股灭顶的绝望像毒蛇般撕咬着她！但陆晚柠那带着血腥味的嘶吼，像一剂剧毒的强心针，硬生生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苏棠回不来了……希望被碾碎了……那又怎样？！她们还在！这把破琴还在！这破嗓子还在！峰会就在那儿！那个台子！她们爬也要爬上去！就算死！也要死在那上面！用最响的声音！告诉所有人！她们来过！挣扎过！被碾碎过！但没跪下！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痛苦、绝望、被愚弄的愤怒，都淬炼成了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疯狂！她没看任何人，只是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对着麦克风，发出一个嘶哑到撕裂声带、却带着同归于尽般平静的指令：
“开。”
陈默的手指在设备上猛地一划！不再是模拟的崩断前奏！是直接切入了最高增益的、如同万吨巨轮龙骨被硬生生撕裂的恐怖尖啸！紧接着，狂暴到足以震碎耳膜的合成器音浪混合着电流地狱般的尖鸣，如同末日天罚，轰然降临！这一次，噪音的洪流里裹挟着一种冰冷的、纯粹的、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
林夏闭上眼！将自己彻底投入那片由绝望和冰冷疯狂交织成的深渊！喉咙的剧痛和血腥味是唯一的祭品！她张开嘴，不是歌唱，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发出的、无声的尖啸！声带已经无法承载，只有气流摩擦着破损伤口的嘶嘶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被麦克风极限放大，扭曲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恶鬼低语的噪音！精准地撞入沈知意设定的、冰冷扭曲的旋律框架！那不是控诉！是宣告！是来自深渊的、对一切规则和束缚的最终蔑视！
施缪情的手指带着一种麻木的、同归于尽的死寂，狠狠砸向琴弦！贝斯发出最后一声、如同濒死巨兽被抽筋剥皮般的、扭曲到极致的哀嚎！胶痕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颤抖、崩解！那道裂缝边缘，一大块木屑带着胶痕的碎片猛地崩飞！琴颈发出令人心悸的、即将彻底断裂的呻吟！陆晚柠的吉他如同失控的粒子炮，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疯狂切割！周小满闭上眼，泪水混着冷汗流下，左手鼓棒带着仿佛要将自己手臂也砸碎的狠劲落下！鼓点沉重得如同为整个世界敲响的丧钟！沈知意精准冷酷的旋律线是唯一的骨架，冰冷地支撑着这场走向彻底终焉的毁灭风暴！
这不是演奏。是葬礼。是星尘乐队用残破的嗓音，用即将彻底崩裂的琴颈，用肿胀欲裂的手腕，用所有被碾碎的希望和仅存的疯狂，为自己举行的、最盛大的葬礼！只为在峰会那个金碧辉煌的舞台上，发出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绝响！告诉这个世界——我们，来过！
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学生公寓。
台灯的光圈孤零零地打在书桌一角，照亮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封冰冷的驳回邮件。事务课的公章像一块烙铁，印在“驳回”二字下方。空气里有纸张和电子设备散热片的味道，冰冷而死寂。
苏棠坐在书桌前，身体僵直得像一尊石雕。手机屏幕也亮着，停留在和林夏的私聊界面。那张驳回邮件的截图已经发送过去。下面，是她之前发的那句“知道了。峰会，加油。”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机械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几秒钟后，剧烈的、带着窒息感的抽痛才猛地席卷上来。她看到了。林夏一定看到了。她眼底瞬间熄灭的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绝望。
宫长志雄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仿佛透过虚空，冷冷地凝视着她。邮箱里，来自舅舅助理的邮件像无声的嘲弄——“已关注到您的学业动态，望专注”。申请驳回的理由完美无缺，合乎规则，无懈可击。事务课的公章是冰冷的盾牌，挡掉了所有质疑。这就是财阀的力量，无形，却足以碾碎任何微小的希望。
悬在触摸板上的指尖僵硬地蜷缩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留下几个深紫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痛。公寓里死寂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外，东京的灯火璀璨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光。窗帘厚重地垂着，隔绝了所有。
书桌一角，那份打印出来的《短期归国特别许可申请书》还摊开着。冰冷的表格，冰冷的拒绝理由。苏棠的目光落在申请事由那一栏，她亲手敲下的、那些合乎逻辑却毫无灵魂的日文理由——“参与重要学术研讨”“家庭紧急事务（需进一步证明材料）”……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视网膜上。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屈辱和巨大无力的浊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快要窒息。她伸出手，手指因为压抑的愤怒和绝望而微微颤抖，抓起那份打印的申请表。
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脆弱的呻吟。
她看着它。看着那冰冷的表格，看着自己填写的、被判定为“不充分”的理由。看着右下角事务课那个红色的、代表驳回的电子印章。
然后，她的手指猛地收紧！
“嘶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公寓里格外刺耳！纸张从中间被狠狠撕开！裂口参差不齐！她没有停，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疯狂地撕扯着！一下！又一下！坚硬的A4纸在她手中变成脆弱的碎片！纸屑如同绝望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书桌上、地板上！
她撕得那么用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臂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撕碎的不是一张纸，而是那张无形的、名为“宫长志雄”的大网！是那些冰冷的规则！是那个刚刚燃起就被碾灭的希望！
纸屑飞舞中，她撕到了表格最后一页的底部。那里印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协办单位logo——【协影株式会社】。那个熟悉的、属于宫长志雄商业帝国的标志。
苏棠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