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洁白的瓷片混合着残留的蜜饯,四散飞溅。
刘太夫人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书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克宁脸上的狰狞,被一种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他显然没料到,一向沉稳的刘太夫人,会如此激烈地直接撕破脸。
李存实被吓得一哆嗦,按在刀柄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李存颢则猛地后退半步,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暴怒的刘太夫人,还有地上飞溅的碎瓷片。
“你…!”李克宁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脸上肌肉扭曲,手指刘太夫人,刚要发作。
“叔父。”李存勖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劝阻”,适时地响起。
“叔父息怒!母亲…母亲她哀伤过度…口不择言,您…您万勿…”
他的目光,再次“无助”地投向李存颢,这次带着更明显的恳求和暗示:
快劝阻李克宁!
李存颢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盆脏水,正结结实实地泼向他,仿佛他才是那个首鼠两端的人。
“四,四叔。”李存颢声音干涩,硬着头皮开口,“太夫人,悲痛失仪,此地…此地不宜久留,不若…改日再议?”
他艰难地吐出“改日再议”四个字,避开了李存勖“恳求”的目光。
“哼!”
李克宁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冷哼,猛地一甩袍袖,声音如同寒冰:“好,好得很!贤侄,你好生‘养病’!我们…改日再议!”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离去。
李存实慌忙跟上,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李存勖一眼。
李存颢脸色铁青,带着怨毒地眼神,看了一眼圈椅中的李存勖,也快步离去。
李存勖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余怒未消的刘太夫人,以及脸色惨白的曹太夫人。
“母亲,缓兵之计…成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但也,再无转圜余地了。”
“八哥,按之前所议,立刻准备!”
晋王府深处,议事厅。
巨大的厅堂,此刻空荡得令人心悸。
平日里用以议事的沉重长案,被移到了角落,只留下中央一片空旷的青砖地面。
李存勖端坐在厅堂上首唯一的一把圈椅中,他没有再裹那件厚重的狐裘,只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窄袖常服,腰间束着玉带。
张承业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垂手侍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
屏风之后,是绝对的死寂。
但李存勖知道,曹太夫人、刘太夫人,以及李存璋和他精心挑选的二十名身披轻甲、手持利刃的甲士,正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隐没在那片由紫檀木和山水画构成的屏障之后。
终于,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死水般的寂静。
那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躁,还有一种即将得手的亢奋,伴随着铠甲叶片摩擦的细碎金属声,越来越清晰。
李存勖捏着帛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来了!
“砰!”
议事厅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卷入厅堂,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光影疯狂晃动。
李克宁高大的身影当先而入,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倨傲。
他身后,李存颢紧随,面色阴沉,警惕地扫视着空旷得异常的厅堂。
而李存实则大大咧咧地挤在最后,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贪婪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不是议事厅,而是堆满金银的宝库。
他们身后,只跟着四名同样顶盔掼甲手按腰刀的亲卫,显然认为此行已是十拿九稳,无需太多人手。
“贤侄!”
他故意拉长调子,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长辈威严”,目光扫过空旷的四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被即将到手的权力欲冲淡。
“深夜相召,可是想通了?潞州之事,刻不容缓!这婚事,也该定下了吧?”
李存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屈辱或惶恐,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放下手中的帛书,“叔父教训的是,潞州危殆,将士苦盼援军,小侄思之,痛彻心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李存颢阴沉的侧脸,又迅速垂下。
“婚事,关乎晋国社稷,更需谨慎,何况小侄还是带孝之身。”
“小侄思前想后,觉得成德节度使王镕之妹,身份、年纪皆与存颢相宜,若能联姻,必能巩固北疆,解我后顾之忧,方好全力救援潞州。”
“不知叔父与存颢兄,意下如何?”
他将联姻对象,从模糊的“某位宗室女”,精准地定位到了“成德王镕之妹”,并且直接抛给了李存颢。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的提议,让厅内气氛瞬间一滞。
李克宁脸上的倨傲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没想到李存勖会如此“识相”,更没想到他会直接把“好处”精准地塞给李存颢,这与他预想中对方不甘屈服的场景完全不同。
李存颢更是身体猛地一震,那双阴鸷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上首的李存勖,随即又猛地转向李克宁。
成德王镕之妹,那可是河朔强藩的嫡女。若能娶之,对他这一支势力的实力提升,将是何等巨大的助力?
这个诱惑,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心中原本对李克宁的绝对服从。
李存实脸上的贪婪笑容,也僵住了,随即转化为巨大的错愕和不甘。
他猛地看向李存颢,又看看李克宁,最后又瞪向李存勖,眼神里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好处是李存颢的?
李克宁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存颢眼中那难以抑制的贪婪和动摇,也看到了李存实那毫不掩饰的妒火。
一股被精心算计的怒火猛然涌上心头,伴随着更深的戒备,如寒流般瞬间贯穿全身。
这小家伙,临死之前,还妄图施展这等挑拨离间的狡猾伎俩?
“胡闹!”李克宁猛地厉声呵斥,试图压制住这危险的苗头,“存颢的婚事,自有老夫做主!岂容你…”
他话音未落,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响起。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