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巨大的噪音和欢呼声被厚重的门帘挡在外面，只剩下沉闷的、令人心悸的余震，一下下撞在耳膜上。林夏几乎是被人架着拖进来的，脚像踩在棉花上。她眼前发花，舞台强光的残影还在视网膜上乱跳，耳朵里塞满了自己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台下那片模糊的、令人作呕的喧嚣。
“让开！都他妈让开！”施缪情她没被架着，是自己踉跄着冲进来的，怀里死死抱着那把贝斯的残骸——琴身扭曲变形，断裂的琴颈像根丑陋的断骨垂着，锋利的木茬上还沾着暗红的、不知是血还是漆的污迹。她像抱着个刚出生的、畸形的怪物，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挤在狭窄通道里的工作人员和其他乐队成员，撞开几个挡路的，直冲向角落一个堆着杂物的空地。
“哐当！”一声闷响。她把那堆破烂残骸狠狠掼在地上！木头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通道里格外刺耳。她看也不看，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抬手狠狠抹了把脸，蹭掉混杂着汗水、油彩和泪水的污迹，手背上还有刚才砸琴时刮破的血痕。
周小满是被沈知意和陈默半扶半架着进来的。她左手死死捂着右手腕，厚厚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小块，暗红的颜色在惨白的绷带上洇开，触目惊心。
陆晚柠走在最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比平时更冷，像覆了一层寒霜。吉他斜挎在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着，指腹上被琴弦割开的口子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通道里那些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愕、同情、甚至幸灾乐祸的视线，最后落在自己队员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这边！快！”寥乐安焦急的声音从通道另一头传来。她推开一扇标着“急救”的小门，吴晓烨在她旁边，手里拎着急救箱，脸色凝重。
陆晚柠没说话，下巴朝急救室的方向一扬。沈知意和陈默立刻架着几乎虚脱的周小满往那边挪。林夏也被推着往那边走，脚步虚浮，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
“哟，这不是星尘乐队吗？演出效果够‘炸裂’的啊！”一个带着明显嘲讽的尖细女声突然响起，像指甲刮过黑板。
通道里瞬间安静了不少。林夏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冯艳抱着胳膊，斜倚在对面休息室的门框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浮笑容，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在狼狈的星尘众人身上来回刮。翟晓音靠在她旁边，脸上是看戏般的玩味。黄彤丹则站在稍后一点，阴郁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死死缠在施缪情脚边那堆贝斯残骸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快意的弧度。
施缪情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颗烧红的炭球，死死钉在黄彤丹脸上！她腮帮子咬得死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身体猛地绷紧，就要冲过去！
“施缪情！”陆晚柠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住了施缪情暴起的动作。陆晚柠甚至没看冯艳她们一眼，目光像两把冰锥，钉在施缪情几乎失控的脸上，“手不想要了？还是想现在就被安保叉出去？”
施缪情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疯兽，死死瞪着黄彤丹。黄彤丹脸上的冷笑更深了，带着一丝恶毒的挑衅。
“啧，别那么大火气嘛。”冯艳扭着腰往前蹭了一步，目光扫过林夏惨白的脸和嘴角干涸的血迹，夸张地捂着嘴，“哎呀！林大主唱这……怎么还见血了？唱得也太投入了吧？啧啧，真可怜……要不要姐姐帮你叫救护车啊？”她的声音又尖又假，在安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林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喉咙的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直冲上来！她想开口，想撕烂冯艳那张刻薄的嘴，但喉咙一动，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气，逼得她眼前发黑，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
“滚。”陆晚柠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意，瞬间切断了冯艳的聒噪。她终于把目光转向冯艳三人，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能将人冻僵的漠然和警告。
冯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被陆晚柠那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翟晓音也收敛了玩味的表情，眼神里多了丝忌惮。只有黄彤丹，阴郁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施缪情脚边的断琴，嘴角那抹冷笑纹丝不动，带着一种无声的胜利宣告。
陆晚柠不再理会她们，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队员：“都聋了？进去！”
沈知意和陈默立刻架着快要晕厥的周小满挤进了急救室。林夏也被寥乐安和吴晓烨搀扶着跟了进去。施缪情最后狠狠剜了黄彤丹一眼，才弯腰，像捡起什么肮脏的垃圾，一把抓起地上那把破烂的琴身残骸，低着头，撞开通道里几个看热闹的，也冲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刺人的视线和嗡嗡的议论。
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学生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东京塔的灯光在夜色里规律地闪烁着冰冷的橙光，像一个巨大而冷漠的计时器。公寓里没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苏棠惨白如纸的脸。屏幕上，那个付费的国际流媒体直播窗口，定格在【信号中断】的冰冷提示上。
音箱里，最后那阵撕裂耳膜的噪音风暴带来的嗡鸣余音，似乎还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撞击着四壁，又撞回苏棠的耳膜里，嗡嗡作响。
她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还死死抠着冰冷的书桌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筋，泛着死白。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漆黑，瞳孔失焦地放大着。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炼狱般的画面——施缪情高举贝斯残骸的疯狂，林夏嘴角刺目的暗红和喷溅在麦克风上的血沫，周小满带血的鼓棒，陆晚柠冰冷的侧脸……
喉咙里那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也压不住！
“咳——噗！”
一小口暗红的血沫混着唾液，猛地喷溅在冰冷的书桌玻璃板面上！黏稠的液体在光滑的表面上迅速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邪恶的花。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棠愣愣地看着桌面上那摊刺目的暗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刚才撞在桌角的膝盖传来迟滞的钝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被撕裂般的剧痛。
信号断了。后面呢？林夏怎么样了？她的嗓子……施缪情……小满的手……她们被拖下去时是什么样子？冯艳和黄彤丹那几张刻薄恶毒的脸在眼前晃动……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巨大无助的浊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快要窒息！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沉重的实木椅子！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公寓里如同惊雷炸开！椅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沉重的实木和硬物撞击的声音，沉闷而绝望。
苏棠像没听见。她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东京璀璨而冰冷的灯火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网。她双手“砰”地一声，狠狠拍在冰凉的玻璃上！掌心被震得发麻，留下两个清晰的汗湿掌印！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极致、带着血腥气的嘶吼，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冲破了束缚！声音不大，却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悲鸣。
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玻璃的凉意刺着皮肤。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寒风中的落叶。手指在光滑冰冷的玻璃表面徒劳地抓挠着，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吱嘎”声。
窗外，东京塔的灯光冷漠地、规律地闪烁着，映在她布满血丝、被绝望和愤怒彻底吞噬的眼睛里。那光点，像宫长志雄那双毫无波澜的、掌控一切的眼睛。
她猛地直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桌的方向。目光越过那摊刺目的血沫，落在书桌抽屉上。
那个抽屉里，锁着一个旧手机。里面存着星海乐队离开前，井菜绘绮、梅川梨衣、迷迭香（方优灵）、余临秋……他们所有人，在被迫离开前，偷偷录下的告别视频和留言。那是她在这座冰冷囚笼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慰藉，也是她一直不敢轻易触碰的、怕被融化的坚冰。
喉咙里的血腥味和心口被撕裂的剧痛交织着。星尘在台上浴血的画面，和抽屉里那些遥远而温暖的面孔，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碰撞、撕扯。
苏棠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次都没能准确拉开那个带锁的抽屉。指尖沾到了桌面上自己咳出的血沫，黏腻而冰冷。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终于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冰凉的黄铜钥匙孔。
冰冷的钥匙插进去，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公寓里，却如同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