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第二年嫂子就跑了,是在她已经生下了大侄女之后。
她和哥哥打架时,爸爸在一旁说:“往死里打,不让她尝点苦头就天天的想着跑。”
然后嫂子跑,哥哥在后面追。
爸爸说:“别追了,你越追她越来劲,别追,看她能去哪里?”
爸爸敢这么说的原因是知道嫂子身无分文。
可当晚她没有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回来。
爸妈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嫂子爸妈,“你女儿已经不在我家了的,丢着娃跑了,你们可别把人藏起来了反倒找我们要人。”一是赶紧把责任劈清,二是探探嫂子是不是跑到娘家躲起来了。
已经确认嫂子的确不是娘家人哄走的,她根本没有回娘家。
爸妈表面上不当回事,暗地里却没有停止找人。
“她到底能去哪里呢?总不能人间蒸发吧!”爸爸想不明白。
“要我说走了就走了,别找了,这个没用的,找回来也是个麻烦。”妈妈觉得也许她自己走了也不是坏事。
“我要不是看你那无用的儿子每天眼泪嘘嘘,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老子才懒得找。”
“真是没用啊。不就走了个婆娘,天还能塌了。”
大约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记不太准了)我们家搬到大伯的老房子后,家里就多种上了两三倍于原本我们从爷爷奶奶哪里分来的土地,小爷爷只有大伯一个儿子,所以家里的土地没有被分散,这正是当年妈妈坚持买大伯家老房子的一个重要原因。
小爷爷说只需要帮他们按时交公粮就行了。
我们原本只买了他们家一半的房子,另一半仍然属于小爷爷他们,但是我们住在里面,帮忙翻修照顾。这也算是小爷爷一家对我爸这个侄儿子的支持和帮助了。
哥哥还没有结婚时我家就做起了灰膏生意,嫂子她妈当时就是到我家买灰膏认识爸爸的。
在装修行业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爸爸已经说了好多遍要在家里做灰膏生意了,可是每次都被妈妈挡了回去。
“成本投入那么大,不亏才怪呢!”
“反正我不帮忙的,你自己找人做,亏了你也自己担着。”
妈妈始终不同意,她对不了解的东西充满了畏惧和焦虑,她不愿意让这个家陷入不可控的风险。
“担着就担着,瞧你那点目光。”
爸爸哄妈妈自己先去摸摸情况,结果到了外县找到了石灰厂后就联系了车,跟车拉了满满一大货车石灰石回来。
到家门口的时候,车不敢过桥,师傅和他下车研究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过桥。
那座桥是小爷爷家与旁边的邻居家合伙出资自建的小石供桥,车和桥面一样宽,爸爸有些担心货车太重会把桥压坏。
“算了,试试吧。”爸爸最后说道。
“这说好了,责任可都在你哦。”师傅得到爸爸肯定答复后上了车。
我不知道那次要是货车压垮了桥出了事故,我是不是早就不在校园里了。
万幸上苍对我不算太坏,桥没有塌货车歪歪斜斜一路开到了院坝里,只撞断了我家的晾衣绳。爸爸打开了堂屋的正大门和旁边的两扇小门,货车缓慢升起货箱,石灰石就慢慢倾倒在了堂屋里和走廊上,浓浓的白烟久久都没有散去。
货车离开后我家院坝的水泥地上和过桥后的小路上全是各种大坑小坑。
爸妈两人还在争执不停,他们就是在这样的争吵中总“忘记”给我生活费的。我没有问他们要,自己搭车回学校了。
自从哥哥做起跑面包车拉客的营生后,家里的这些活几乎跟他就没有关系了。爸爸常年都是在工地干活,只有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抽时间回来应应急。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就一个人顶着,假期里我就是她的劳动力供她调配。
所以妈妈反对做灰膏生意也有她的原因。但既然已经开始了,她可比任何人都尽职尽责。
好在很快她就有了新的帮手,嫂子已经过门了。
由于每袋灰膏都很重,嫂子一个人根本无法给客人装车,况且她还怀着孕,总使这种蛮劲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全。
所以妈妈安排嫂子主要干地里的活,她在家把预定的订单装车后收拾完家里的鸡鸭猪做好饭再给嫂子送去地里,先在地里一起干活,等到有人打电话说又要买灰膏的时候再回去。
就这样,嫂子进门的第二年就成为了地里庄家的主要责任人,因为灰膏生意太好了,妈妈根本忙不过来。
嫂子总说每次自己都饿得不行了,也不见妈妈给她送饭。回到家还要帮着煮第二天要卖的灰膏。
想来嫂子没有走过妈妈走过的路,她又太年轻,没有妈妈那样的耐力,对这个家更没有妈妈那样的雄心和责任。妈妈也许知道这一切,也许不知道,但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嫂子嫁入这个家后需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假期回家的时候干活太老实太出力了导致妈妈提高了对嫂子的要求。
但是妈妈不知道那时候我只要在家我每天早晚都虔诚的跟各路天地神明们进香磕头,祈求尽快结束这样的生活,那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压得我快疯了。就是在夜晚皎洁明亮的月神底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跪下许下同样的愿望。
一想到我永远也做不了像嫂子这样的儿媳妇,我就不敢像叶子那样潇洒的离开,我一定要坚持等拿到了那张去往外面世界的“特殊车票”。
后来哥哥娶了妻子,高三后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有种由衷的庆幸。
嫂子跑了后妈妈一个人带着大侄女在家,又要照顾一堆鸡鸭猪的,最关键的是家里着灰膏生意还要做,我有理由相信她是咒骂嫂子最多的人,况且她骂人的口才了得,张嘴就来,早就成了改不了的习惯。
你以为嫂子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活就能满足爸妈的要求了吗?满足不了的,我爸妈是强人,他们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们那样拼命,却不知道人与人之间个体差异巨大。
我记得嫂子还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邹妈来过家里,然后不知我妈告了嫂子的什么状,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邹妈当着我妈的面让邹丽去把胎儿打掉,然后离婚算了。
邹家两母女就这么哭作一团
等到雨节涨水的时候嫂子生了她的第一个女儿。
由于涨水淹了原本通往县城的路,哥哥开着他的面包车只能去小路上绕,爸妈陪同着。
妈妈说,还说去县医院生,结果才刚停了车,走在后面的嫂子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便走不了了,所以只能去了最近的私人医院。
大侄女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当晚我正好在家,爸妈哥嫂都去了邹家,把孩子丢给我。他们没走多久,孩子就开始哭啊哭啊,我抱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很久也不见他们回来。
后来邻居闻声来我家问是不是孩子饿了,我说不知道啊。
“准是饿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邻居帮我抱着娃,让我到路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某养快线,回来后用筷子攒了滴到她嘴里,果然就不哭了,还吸出了响声。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家里又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爸爸对大侄女的后脑勺尖得像个锤头这事耿耿于怀,妈妈则说她的脸蛋怎么会一年到头都红红的,一点也不好看。
嫂子则说:“我挺着个大肚子还天天煮石灰,肯定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爸妈对于她的说法慢慢的似乎也认同了,但还是反驳道“那不煮怎么办?”
秋天伊始,我便离开家乡去省城上大学了。想到我于这里而言终究要成为过客了,心里就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哪怕是不完美的胜利。
至于嫂子的加入,我不知道是该为有人替妈妈分担而高兴呢,还是为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担心。
但一切,我都可以不理会了,我已经拿到了离开这里的“特殊车票”,这里不会是我的世界了。
等到当年收成爸妈到地里收庄稼的时候怒不可遏。
嫂子在这个家里第一年挑起种地的大任,秋天收成的庄稼就减产了几倍。
嫂子除草施肥都只挑了路边几行做,其他的都是草比庄稼高。
谎言被戳穿,嫂子的日子开始难熬起来。
然后就听说她跑了。
不是有人说她是疯子吗?懂得跑就算不上疯子吧。妈妈在电话那头诉苦的时候,我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