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快意,像指甲狠狠刮过黑板。是冯艳。她斜倚在通往后台休息区的拱门边,手里捏着半杯香槟,金闪闪的演出服在走廊刺目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她旁边站着翟晓音和黄彤丹,翟晓音的手还暧昧地搭在黄彤丹的腰上,两人脸上都挂着那种看猴戏似的、混合着轻蔑和幸灾乐祸的笑容。黄彤丹那双阴郁的眼睛,更是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施缪情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刻薄的弧度。
冯艳的声音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急救室带出来的、死寂的空气上。施缪情那原本只是虚浮、空洞往前挪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她垂在身侧、滴着血的左手,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血珠“嗒”地一声,砸在光亮的地砖上,声音细微,却像砸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陆晚柠抱着胳膊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指关节捏得发白。她冰冷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倏地转向拱门边那三个刺眼的身影,眼神里的漠然瞬间被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暴戾的杀意取代。
吴晓烨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踏了半步,身体绷成了拉满的弓弦,锐利的目光像雷达一样锁定了黄彤丹。
寥乐安脸色更白了,抱着背包的手收紧,指节发青。
沈知意拽着林夏的手猛地一紧。林夏被这力道带得身体一晃,捂着嘴的手松开,掌心又是一片刺目的暗红,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
陈默抱着周小满,脚步也停了下来。周小满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剧烈地一颤,埋在胸口的头抬起来一点,露出惨白如纸的半张脸,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痛苦而茫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走廊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那些窃窃私语和手机镜头,全都聚焦到了拱门两边这无声对峙的两拨人身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带着浓重的火药味和血腥气。
冯艳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她晃了晃手里的香槟杯,脸上那刻薄的笑容更深了,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狼狈不堪的星尘众人,最后落在咳得撕心裂肺、嘴角还带着血丝的林夏身上。
“啧啧啧,瞧瞧我们‘天籁之音’林主唱,”冯艳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怜悯,“嗓子都咳出血了?刚才台上那破锣嗓子喊得不是挺带劲儿的吗?怎么,下了台就撑不住了?该不会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恶意满满地吐出后面的话,“……装的吧?想博同情?”
“噗嗤。”翟晓音忍不住笑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黄彤丹没笑,但那阴郁刻薄的眼神,如同实质的毒液,冰冷地浇在施缪情身上,嘴角那抹弧度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快意。她的目光,还刻意地、缓慢地扫过施缪情脚边——虽然那里此刻空无一物,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看什么——那个被撞裂的贝斯琴颈。
施缪情僵在原地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迸发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垂在身侧的左手,滴落的血珠连成了细线,在光洁的地砖上蜿蜒出更刺目的轨迹。那只被她自己抠得血肉模糊的手背伤口,因为用力攥拳,边缘的皮肉被牵扯得更加狰狞,新鲜的、更艳红的血猛地涌出更多,顺着她苍白的手腕疯狂流淌。
陆晚柠的呼吸陡然加重,抱着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自己的皮肉里。她几乎要往前冲,却被吴晓烨不动声色地用手臂挡了一下。
沈知意强行稳住咳得快要断气的林夏,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寒意,她盯着冯艳,声音像冰锥:“让开。”
“让开?”冯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挑高了眉毛,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咧开,“这走廊是你们家开的?我们星辰乐队刚拿了满堂彩,正要去庆功呢!倒是你们,”她目光扫过星尘所有人,带着赤裸裸的鄙夷,“一身晦气,挡着路了知不知道?赶紧滚回你们那个破急救室去挺尸吧!别在这儿脏了地方!”
“就是,”翟晓音帮腔,搂着黄彤丹的手紧了紧,故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彤丹姐,你看她们那贝斯手的手,啧啧,流那么多血,好吓人哦,是不是该叫保安来清理一下啊?免得把地板弄脏了。”
黄彤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向施缪情:“血?那是她自找的。琴都保不住的废物,也就剩这点自残的本事了。”她阴郁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向施缪情那只滴血的手,“砸琴泄愤?呵,砸给谁看?除了弄脏地板,还能有什么用?无能狂怒罢了。”
“无能狂怒”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施缪情摇摇欲坠的理智!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嘶吼,猛地从施缪情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
她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被血丝和一种疯狂燃烧的、毁灭一切的暴怒彻底填满!瞳孔缩得像针尖,死死钉在黄彤丹那张刻薄恶毒的脸上!
她动了!
不是走向黄彤丹,而是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猛地转身,朝着走廊旁边堆放着一些演出杂物和清洁工具的角落冲去!那里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沉重的金属垃圾桶!
她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光着的脚(她演出时似乎也光脚或穿着便于演奏的特殊鞋袜,此刻鞋袜可能早不知去向)踩在自己滴落的血迹上,发出湿滑黏腻的声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施缪情已经冲到了那个沉重的金属垃圾桶旁!她那只沾满自己血污、伤口翻卷的左手,猛地抓住了垃圾桶冰冷光滑的边缘!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金属桶狠狠拽离了墙壁!
“哐啷——!!!” 巨大的金属摩擦声和撞击声响彻走廊!
沉重的金属垃圾桶被她拽得倾斜、移位!里面半满的垃圾——揉成团的彩带、废弃的饮料瓶、沾着油彩的纸巾、还有几块演出用过的、边缘锋利的亚克力边角料——哗啦啦地倾倒出来,散落一地!
施缪情看都没看那些垃圾,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她沾满血污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探进了倾倒出来的垃圾堆里!准确地抓住了一块边缘被切割得极其锋利、如同刀片般的黑色亚克力碎片!那碎片足有小臂长短,一端尖锐,边缘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施缪情!”陆晚柠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吴晓烨瞳孔骤缩,身体如猎豹般就要扑过去!
但太晚了!
施缪情抓着那块锋利如刀的亚克力碎片,猛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被暴怒和毁灭彻底吞噬的眼睛,死死锁定在几步之外、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的黄彤丹身上!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毁灭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走廊!
施缪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吼,身体前倾,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凶兽,抓着那块闪着寒光的“刀”,朝着黄彤丹,一步踏出!
冰冷的、粗糙的柏油路面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着苏棠光裸的脚底。每一步落下,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湿冷的空气灌进单薄的睡衣,冻得她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每一次呼吸,喉咙深处那道撕裂的伤口都像被砂纸打磨,带出浓重的铁锈腥味。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弯下腰,身体痉挛般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没有停下。
早稻田大学校区那浓重的树影轮廓,在湿漉漉的夜色中越来越清晰。隔着一道不算宽阔、但车流不断的马路。公寓楼的灯光和身后东京塔那只冷漠的“独眼”被远远抛在后面,只剩下眼前这片被高大围墙和铁艺栅栏圈起来的、沉默的区域。围墙内,几栋方方正正的、灯火通明的建筑在树影间露出轮廓,其中一栋楼侧面,一个巨大的、被灯光照亮的“C”字标识,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棠布满血丝的视网膜上!
语言学校C区!
就在那里!井菜绘绮!就在那栋灯火通明的、被“仅限校内通讯”锁死的楼里!
这个认知像一针强效的兴奋剂,短暂地压倒了脚底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苏棠猛地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那气息带着自由的味道,也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她甚至没去看马路上的车流,光脚踩在湿滑冰冷的柏油路上,不管不顾地朝着马路对面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区域冲去!
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正减速准备靠边,司机看到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来、光着脚穿着带血睡衣、像个疯女人一样横穿马路的苏棠,吓得猛按喇叭!刺耳的喇叭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苏棠置若罔闻!她眼里只有那个巨大的“C”字标识!身体因为奔跑和咳嗽而剧烈摇晃,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但每一次她都强行稳住,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沉重的、随时可能散架的身体,冲向马路对面!
“吱——嘎——!”
尖锐的刹车声在她身侧响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带着一股橡胶烧焦的糊味!那辆出租车几乎是擦着她的睡衣下摆停了下来!车头灯刺眼的光柱将苏棠狼狈的身影照得无所遁形!
司机摇下车窗,惊魂未定地用日语破口大骂:“混蛋!找死啊?!”
苏棠被刺目的灯光晃得眯了一下眼,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冰冷的柏油路面硌得她脚底钻心地疼。她没回头,甚至没看那暴怒的司机一眼。她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穿透马路对面的铁艺栅栏,投向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灯火通明的区域,投向那个巨大的“C”字标识。
到了!她到了!就隔着一道马路!隔着一道铁栅栏!
她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马路牙子上。冰冷的、沾着雨水的路肩石硌着她的膝盖。她顾不上疼,双手撑着湿漉漉的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锁在对面。
铁艺栅栏很高,顶端是尖锐的矛头形状,在路灯下闪着冷硬的光。栅栏后面,是一条不算宽的人行道,然后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再后面,就是那栋灯火通明的“C区”教学楼。巨大的玻璃窗反射着室内的灯光,隐约能看到里面走动的人影。楼下入口处,几个穿着制服、像是保安或管理员的人正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绘绮就在那里面!就在那扇灯火通明的大门后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绝望猛地冲上苏棠的鼻腔!喉咙里的铁锈味更浓了!她张了张嘴,想喊,想叫绘绮的名字,想撕心裂肺地告诉她“我在这里!我找到你了!”,但喉咙里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嗬嗬声。
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着,手死死按住剧痛的喉咙。冰冷的雨水打在她凌乱的头发和单薄的睡衣上,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出租车司机骂骂咧咧地开走了。马路上的车流依旧,刺眼的车灯不时划过她蜷缩在路边的身影。对面栅栏后的保安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但距离太远,光线又暗,他们大概只看到一个蜷在路边的模糊人影,并未在意,继续低头抽烟聊天。
苏棠咳得眼前发黑,肺部像要炸开。等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挣扎着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道冰冷的铁栅栏和栅栏后灯火通明的“C区”大楼时,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看得见,摸不着。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宫长志雄那只无形的巨手,依旧死死地扼住一切。她冲出了公寓的牢笼,却一头撞上了另一道更冰冷、更坚固的铁壁。
她光着脚,浑身湿冷,沾满血污,像个被遗弃的疯子,蜷缩在东京深夜湿冷的马路牙子上,与那灯火通明的牢笼隔路相望。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无力感,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