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特有的、混杂着消毒水、血腥和隐隐尿臊味的冰冷空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每一个人的毛孔。惨白的顶灯照得人无处遁形,墙上“静”字的标识像个巨大的讽刺。深夜的急诊大厅不算拥挤,但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疲惫的、压抑的痛苦气息。
星尘这一群人的到来,像在平静(或者说麻木)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
值班护士台后面那个年轻护士,原本正低头整理单据,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抬头一看,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她的目光像扫描仪,飞快地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年轻女孩——被抱着、手腕肿得发紫渗血、脸色惨白的周小满;被半搀扶着、捂着嘴不停低咳、嘴角带着血丝的林夏;脸色铁青、抱着手臂、眼神冰冷的陆晚柠;还有那个被另一个短发女孩(吴晓烨)半架着、左手裹着厚厚绷带、绷带还在不断洇出暗红的施缪情……以及后面跟着的沉默的陈默和脸色苍白的寥乐安、沈知意。
护士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压下惊愕,但声音还是带上了急促:“怎么回事?伤哪了?登记卡!”
“鼓手,右手腕,疑似骨裂韧带撕裂,剧烈撞击伤,止痛针快失效了!” 沈知意一步上前,语速飞快,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报出最关键的信息,同时将早已在出租车上用手机填好的电子登记信息二维码亮给护士。她的目光越过护士,精准地投向急诊处置区,“需要立刻影像学检查和清创缝合!”
护士被她不容置疑的气势慑了一下,立刻接过手机扫码,目光随即落在被陈默抱着的周小满那只触目惊心的手腕上,眉头狠狠皱起:“快!推车!送三号处置室!通知骨科和影像科备急!” 她一边快速操作电脑,一边朝里面喊。
另一个护士已经推着带轮子的担架床冲了过来。陈默小心翼翼地将周小满放在冰冷的床面上。周小满的身体接触到冰冷金属,疼得猛地一抽,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眼泪混着冷汗滚落。护士立刻给她盖上一张薄毯,推着床就往里面冲。沈知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像一道不容忽视的影子。
“还有她!” 吴晓烨几乎是架着施缪情,把她推到护士台前。施缪情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只有那只裹着绷带的手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绷带上的暗红面积在扩大。“左手背,深度撕裂伤,自残性伤口,失血不少。” 吴晓烨的声音很冷,像是在陈述一件物品的损坏情况。
护士看着施缪情那只被血浸透的左手,又看看她空洞麻木的脸,眉头皱得更紧。“先止血清创缝合!送二号处置室!” 她迅速在系统里操作,又看了一眼还在剧烈咳嗽的林夏,“她呢?”
“主唱,喉部严重撕裂,咳血,呼吸困难。” 寥乐安赶紧补充,声音带着焦急。
“呼吸科急诊!” 护士语速飞快,“你们先去那边坐着等叫号!家属只能进去一个陪护!” 她指了指旁边冰冷的蓝色塑料连排椅。
陆晚柠抱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刚才撞施缪情那一下显然伤到了),冰冷的目光扫过护士,没说话,径直走向那排空着的蓝色塑料椅,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眉宇间的戾气和疲惫像浓墨一样化不开。
吴晓烨架着施缪情,也走到椅子边,几乎是半强迫地把施缪情按坐在陆晚柠旁边的位置。施缪情身体僵硬地坐下,依旧像个木偶,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投向急诊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痛苦或麻木的人群。
陈默安顿好周小满后,也沉默地走到椅子另一端坐下,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寥乐安扶着咳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林夏,让她在施缪情另一边坐下。林夏一坐下就蜷缩起来,捂着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不停地颤抖,每一次深咳都带出暗红的血沫,溅在她自己捂嘴的手上和深色的裤子上。
寥乐安看着林夏惨白的脸和嘴角的血,急得眼圈发红,又不敢离开,只能徒劳地轻拍她的后背。她下意识地看向吴晓烨:“晓烨,你…你包里还有水吗?”
吴晓烨正低头看着自己同样被亚克力碎片割破、渗出血迹的右手掌心,闻言头也没抬,语气生硬:“没有。有也喝不了。” 她指的是林夏喉咙的伤。
寥乐安被噎了一下,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拍着林夏的背,尽管这似乎毫无作用。
时间在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下缓慢地、粘稠地流逝。广播里冰冷的叫号声,远处处置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和病人的呻吟,还有消毒水那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她们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施缪情空洞地望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左手被吴晓烨强行包扎的伤口,在厚厚绷带的压迫下,传来一阵阵钝痛和麻木。但这痛楚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脑子里是空的。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屈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的废墟。黄彤丹那张刻薄恶毒的脸,陆晚柠撞开她时冰冷的眼神和那句撕裂般的“走”,还有脚边那把彻底扭曲变形的贝斯残骸……这些碎片般的画面偶尔闪过,也激不起任何涟漪,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无声无息地沉没。
她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细微地颤抖起来。那只裹着绷带、麻木冰冷的左手,无意识地往身体里缩了缩。
陆晚柠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手臂被撞击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闷痛,后背靠着冰冷的塑料椅背,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急诊大厅里所有的声音——林夏压抑的咳喘和呜咽,寥乐安徒劳的安抚,远处周小满处置室可能传来的模糊动静,还有施缪情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都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被疲惫和麻木包裹的神经上。
冯艳那尖利的嘲讽,黄彤丹那阴毒的挑衅,施缪情抓着亚克力碎片扑向黄彤丹时那双疯狂毁灭的眼睛……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翻腾。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心底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的毁灭欲。
废物?无能狂怒?黄彤丹那毒蛇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陆晚柠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铁锈气,似乎又从喉咙深处翻涌上来。她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种被彻底逼到绝境后、近乎非人的冰冷和暴戾。她猛地转过头!
冰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坐在她旁边、像个木偶一样细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施缪情身上!
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冰冷,带着一种审视和……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施缪情空洞的眼神似乎被这目光刺了一下,茫然地、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对上了陆晚柠那双布满血丝、冰冷暴戾的眼睛。
四目相对。
施缪情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像蒙着浓雾的深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那细微的身体颤抖,依旧持续着。
陆晚柠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照在施缪情脸上,那张脸惨白,沾着干涸的油彩污迹和点点血渍,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干涸的血痕(可能是她自己咬破嘴唇的)。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着陆晚柠此刻同样狼狈、冰冷、布满戾气的脸。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没有任何言语。
陆晚柠只是这么盯着她,眼神里的暴戾和冰冷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施缪情那片死寂的废墟上。
施缪情的身体,那细微的颤抖,在陆晚柠这冰冷暴戾的逼视下,似乎……停顿了一瞬。空洞的眼神深处,那片死寂的灰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像风吹过死水潭,荡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但也仅仅是一瞬。
随即,那空洞和死寂再次覆盖了一切。施缪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急诊大厅前方那片虚无的空气。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只有那细微的颤抖,又重新开始,甚至比刚才更明显了一点。
陆晚柠依旧死死盯着施缪情的侧脸。攥紧的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臂被撞击的闷痛,和心底那股翻腾的、无处发泄的暴戾,像两头凶兽在撕咬她的理智。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回头,再次重重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只是这一次,她抱着受伤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彻底失去了血色。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急诊大厅的广播,依旧在冰冷地、不知疲倦地循环着叫号声。林夏压抑的咳喘和呜咽,断断续续,像垂死的背景音。